邬明辉听着隔壁手机嘀嘀响,某人就是看都不看一眼,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吊起来了,下车还不忘喊:“记得看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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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归亦回到家,刚开门就被吓了一跳。
玄关视野开阔,直至落地窗前,只见一团人影站在黑暗里。
“周屿?”
不知是长久提心吊胆的挂念令她委屈,还是因不告而别而中断的硝烟令她恐慌,第一次摸不清周屿意图让她一时钉在原地:“你别吓我啊,我看不清……”
人影这时动了。
“是我。”
瑜归亦一时怔住了。二人静默半天,那人又开口:“怎么,还是不愿意看见我吗。”
她的嗓子不知道怎么了,哑得不成样子,像故意演奏《欢乐颂》的老破提琴,有种吊诡的明快。
“没有。”瑜归亦连忙跑过去,“你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没有不愿意看见我?”她的语气像是在刻意揶揄,又带点没褪尽的冷戾。
瑜归亦却听得鼻子一酸,抱住她:“从来都没有不愿意看见你,是我的错,我不该拿鄢雨琦威胁你,联系不到你我真的很担心……”
熟悉的香气和体温扑面而来,如同相吸的磁极,身体里每处内脏和器官都被推卸着在疯狂抽动,叫嚣身体去熟练地回应。瑜归亦少有的为自己失态,周屿有一瞬间几乎想要放弃抵抗。
就是这么毫无理由,瑜归亦就是自地心散射的光,只要肯洒落在她身上一点,她就肯骗自己从未站在黑暗里。
回抱猛烈而无预警,甚至带着一丝狠劲,完全超出了依赖的范畴,彼此心知肚明。却不约而同地忽略。
瑜归亦松开怀抱,想去摸摸她的头,“我在呢。”
腰间力度立马跟着也松开了,不安地将她重新按回去,沙哑着求,“再抱抱我。”
“我在呢。”
“骗子,骗子,骗子!”周屿紧紧贴着她,泄恨般咬住她肩上被自己弄湿的衣服,断断续续地呜咽:“我要你的时候,你从来都不在!”
瑜归亦心一紧。
“我错了,我错了。”瑜归亦用脸颊噌蹭她哭得发颤的脑袋,“还记得你的保证吗小岛,我也答应你,永远不会离开你,不会再让任何人影响我们之间的友谊。”
不知何时,周屿已经咬开她颈侧的那块衣服,赌咒似的咬在她脖子上:“真的?”
颈间的灼热分不清是吐息还是潮意,瑜归亦有些发汗:“真的。”
肩膀上的人缓缓松了口,目光涣散又偏执地落在那里:“你发誓?”
“嗯。”
“嗯什么!”小兽又露出獠牙,狠狠道:“你发誓!”
“……我发誓。”瑜归亦说,“唔,周屿,先……”
她毫无犹豫重新咬上去。“就现在,对我发誓。”
颈侧齿痕处的殷红骤然被浸深,瑜归亦忍住闷哼:“我发誓,永远不会离开周屿。”
得到保证,就像得到一瓶起死回生的解药,嘴上的力道卸开,却又用唇贴上去,声音逐渐微不可闻,带着丝畅快的痛意。“可是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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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屿做了个很长的梦。她梦见自己在不同的时间地点醒来,分别不记得未来和过去发生的所有事情。
四岁从老式洋房的阁楼上醒来。那时瑜归亦家距离她家两栋房子,每天她早早去楼下等她一起去幼儿园。
六岁在妈妈臂弯中醒来。很少有小孩在这个年纪还被允许和妈妈睡,瑜归亦小大人地吐槽过她好多次。
八岁在长岛汉普顿的别墅醒来。她随父母全世界各地度假和出差,逃不掉的是壁球训练和一大堆社交礼仪课程,和国内十四个小时的时差,她老是算错时间给瑜归亦打电话。
十岁在病房冷漠的白光和消毒水的刺鼻味道中醒来。大流行病期间她染过一次重流感,带出来些母胎里的先天性疾病,加重的哮喘和过敏体质让她和其他同龄小孩相比格外娇弱,草木皆兵的父母开始放下对她的期望,格外重视起她的健康。她逐渐不再被允许去任何除开鲸山之外的地方留宿,只有从小一起长大的瑜归亦是例外。
十一岁父亲去欧洲治病。一个人在鲸山醒来。
十二岁第一次离家出走。在全世界都找不到她的树屋中醒来。
十三岁失眠。习惯通宵。
十四岁在网吧的电竞椅上醒来。
在禁闭室的冷凳上醒来。在衣柜里醒来。在破晓时公园的长椅上醒来。
她的童年就像给她的青春做铺垫似的,巫婆搅拌掺了蜜的毒药倒进毛巾,一口气捂死她。
濒临死亡的窒息感快要点爆她的肺部,浑身好像突然爬满水汽,从头顶浸透到脚趾。
哗啦——
在受洗池中醒来。
一道道视线黏在她身上,从头到尾审视她如婴儿初诞般赤.裸的身体,庆祝她获得新生。
下一秒,她就像不知道被谁打碎了一样,那些点了随机播放键的梦境碎片,再也无法拼凑完整成现在的自己。它们突兀又割裂地在同一时间发生,从她身体里兀自生长出许多个平行的自己,忘记过去,没有未来,不知何去何从,麻木如傀儡。
可荒诞的是它们都认识瑜归亦,四岁的瑜归亦,十岁的瑜归亦……不受岁月侵蚀的瑜归亦,碎片尖端割开她那些从不费心照料却自欺欺人骗自己已经愈合的伤口,从中冒出渗人的突触和肉芽,争先恐后地来毁掉她,来和她争夺她。
梦的最后,她被彻底毁掉了,瑜归亦也被彻底毁掉了,被那些她撕碎,一口一口蚕食,吞并。
周屿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