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繁星叹气,“明明可以直接告诉她你已经脱产,非要编这么一出。你是觉得走之前你还能回去?”
周屿攥紧手指,“不。不回去。”
“那就是不忍心当面跟她告别?”
心脏一阵绞痛,离别的副作用像行刑前的麻醉,一大管针剂贯穿皮肤,冻结住血液。
开始了。细密的疼痛开始游走在身体的各路神经,她开始比任何人都更早地享受煎熬。
姬繁星也不知有没有察觉到周屿的异常,还在说:“所以明天的追悼会你去吗?我们家派我哥出席,你去的话这边我跟我经纪人请个假算了……”
她伤疤揭个没完,一时间周屿说不上哪个更痛,忍不住发作:“你能不能闭嘴?”
她此时语气脸色无一不阴沉,姬繁星终于被吓到,小声找补:“对不起嘛,之前看你云淡风轻的样子,还以为你也是个对家里没什么感情的……”
周屿深吸一口气,没说话,拎包朝外走。
“我错了,真不是故意踩你痛脚……”身后姬繁星还在喊,“哎哎,改天请你吃饭啊!”
自动门打开,冷风灌入,映入眼帘的是下午四点已经擦黑的天。
车在一边等,可只要车门一开,就又要被逼着面对现实,做出选择。
手机在口袋中震动,未读消息的提示灯接连闪烁。
少女注视着来往的车流,突然感到无处可去。
她的人生没出现过分岔路口,遇到所谓的重大抉择全部瞎几把选,总有人给她兜底。一个敷衍习惯了的人,能指望她有什么责任心?
逃避几乎成了她别无抉择的唯一抉择。
不知过去多久,脸被风吹得微微发麻,周屿滑开锁屏,盯着置顶的头像右方不再增长的小红点。
一开始,她感到一种隐秘的窃喜,像小时候养电子宠物那样,隔不了多久拿出来看一眼,也不点开,刻意保持着某种纪录似的。直到几天前的某个凌晨瑜归亦的消息和未接突破了99+,窃喜逐渐发酵成克制不住的思念,再到拼尽全力的压抑,再到自暴自弃的漠然。
她明明都近乎自虐地逼自己这么做,可还是好难好难。
看着如同心灵感应般适时响起的未接来电,手指仍身不由己地按了下去。
接通的立刻周屿就知道姬繁星还是没把她骂清醒。
但,只是听听她的声音……
“小岛?你终于接了!”电话那头没想到这次能打通,激动地快要按耐不住,复又义正严辞地嗔怨:“吓死我了你,这两天去哪儿了?你还好吗?到处都找不到你人,怎么不回学校?”
“……”
“岛?”
“……”
“周……周屿?”
“嗯。”
她微微平复了些,依旧很耐心:“你还好吗?怎么没回学校?”
“不想回。”
瑜归亦顿了顿,语气更轻柔,“那就不回。跟家里怎么样?还是可以回来……”
“不回来了。”
电话那头一愣,“我是说回……”
“我说,”周屿骤然打断她,“不回来住了。”
不去上学,住那么近确实没必要,瑜归亦很快说服自己,稳了稳呼吸:“那这周结束,我去找你?或者今晚,等我下了晚自习就……”
“不用。你们不是快考试了吗?”
你们。
瑜归亦内心狠狠一刺。
周屿像是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似的,“你继续住那吧,安全,离学校也近,可以安心准备期末。”
明明说着关心她的话,却漠然地像在交代自己的后事,无法捉摸的感觉如同无形无味无孔不入的毒雾,瑜归亦没来由地心慌:“是不是又跟你爸闹矛盾了?”
“没有。”
“你又有事瞒我。”瑜归亦深吸一口气,“我们当初不是说好的,任何事情告诉我,遇到问题也……”
“瑜归亦,你能不能别那么独断?”
冷水淋头浇下,瑜归亦恍惚一瞬:“你说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换了种方式:“让我一个人静静。”
恐怖片里有种手法叫延迟惊吓(False Sense of Security),先浅吓一下观众,当他们以为危险已经过去时,突然给出更大的惊吓。瑜归亦突然感受到那块承载着刚才以为已经落地的巨石的地面,此刻开始坍塌,几天来的担心就如同悬吊巨石的细绳,就快要绷断。
她的声音终于染上一丝走投无路的怒意:“我们住校外本就是为了互相照应,你不住了我还霸占这里做什么?”
又是该死的沉默,这边教学楼下的花坛也传来上课铃,瑜归亦快崩溃了:“你说话啊!”
周屿静默几秒,平静的声音透过微微失真的话筒苍白响起:“你想搬就搬,留下也行,你知道没人会赶你走。你也没必要因为我改变你的计划。”
“我什么计划?我怎么不知道?”
周屿扯了下唇角,“我不想拖累你。”
瑜归亦几乎被她气得心口痛,懒得掰扯这些,单刀直入地威胁:“我不知道你又在逃避些什么,不想见人也好躲我也好,你既然决定了,我下周就搬回学校,准备期末岂不是更方便。”
沉默如死水。
她扶住树干,眼尾泛起委屈而又倔强的红,“一学期都没过完,想必宿舍楼还留着我的床位,最多不过被别人闲话几句罢了,读个书跟过家家似的。”
“瑜归亦。”周屿突然叫她。
瑜归亦抹掉眼泪,打起十二分精神。
“瑜归亦。”她又叫了声,像是势必想听见她声音。
她没好气道:“干嘛。”
电话那头又没声了。
说些什么吧,可以说些什么的,像每次躺在她身边,滔滔不绝聊到凌晨三点那样——问她教室冷不冷,她不在了谁帮她打热水,是不是肯定缩在她的老窝点花坛边上的孔子雕像旁给她打电话,提醒她小心被校监抓住。
还有,博轶是不是很烦?她一定会笑,然后点头,这样她就可以顺理成章拉着她吐槽那狗比一大堆话。
可她才向自己保证过的,只是听一听她声音。
夜色在傍晚沉落下来,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被抽离了颜色,门口有人在抽烟,灰暗的烟尘向上飞,冷空气被涂染得分明。
周屿搞不懂为什么这些频繁进出健身场所、自律十年如一日的成年人,居然戒不下来烟。
“别逗我了,说话……快说话嘛……都上课五分钟了……”
周屿握紧手机。
她示弱,撒娇,又恳求,完全不知对面只是个目的达成就毁约负盟的无耻商人。
“你决定就好。”冷风中,她说出最后五个字。
管家替她开门,周屿矮身钻进车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