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字如金,但公主听明白了,一只手抱她,一只手要撑伞。
她稳稳坐在他手臂上,看着他步伐稳健的行在大雨中,心中竟觉微微一热,
但近在咫尺的红眼血口很快就将那点儿温热褪去,她便问道:“我已经见过你的脸了,你怎么还带着面具?”
那人目不斜视,显然并不打算回答她这个问题。
姬元玥倒也不觉得尴尬,双手紧紧环着他的脖颈看着伞外的雨雾。
方才过来时她也走的这条路,虽说她做足了心理准备,但一个人在黑夜中行在荒芜的冷宫里还是很有些害怕的,即便到了那棵桃树那里,她心中仍旧有些虚。
以前她听过人说冷宫不干净。
可现在,她却丝毫不觉害怕,不知是不是错觉,甚至隐隐感觉心安。
这是周远光不曾带给她的感觉。
公主又偷偷看向那张鬼面,难不成,这就是依附着强者的感觉?
她们束手无策,周远光想尽办法都办不到的,他却风轻云淡一口气给她送来了十六个。
可想而知,她这条大腿是抱对了。
姬元玥下意识将手收了收,像是生怕人跑了一样,脚步随之渐缓,鬼面突然转头:“公主要谋杀?”
姬元玥一怔,这才发现她搂的太紧了,忙松了些力道:“对不起,我有些害怕。”
那人也不知信没信,转过头继续走着。
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既然害怕,为何要来?”
姬元玥知道他说的应该是方才她蹲在桃树下嚎啕大哭的事,虽然有些丢脸,但丢都丢了,只能坦然面对,道:“因为比起黑夜,我还有更怕的事。”
人心。
周远光那颗黑心,张贵妃等人那颗歹心。
鬼面又不做声了。
许久后,姬元玥试探道:“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唤你无佲,还是……”
脚步顿止!
公主心头一颤,暗道不好,她说错话了!她是看到了面具下的那张脸,知道他是谁,但她不应该知道他‘无佲’这个身份!
知道无佲就代表知道暗使司!
果然,鬼面徐徐转头对着他,虽然她看不见他的眼神,但却能感受到那股寒凉。
她不由轻轻打了个冷颤。
“公主都知道什么?”
声音更冷,好像还带着杀气。
完了,她要不能给个合理解释,怕是得交代在这儿了。
姬元玥的脑子疯狂的转动着,大约是求生意志过大,竟很快就理出个章程,小心翼翼道:“那日回去后,我想了解你更多,但又不敢直接问姑姑,所以就旁敲侧击打听前朝的事,无意中听姑姑说起暗使司,姑姑说母后曾接手暗使司一段时间,上一任司主大人一年前退位,如今的司主大人带着红眼血口的鬼面,被称为无佲大人,无人见其真面目。”
“我一听鬼面,便知是你。”
说完,公主紧张的盯着那骇人的鬼面,其实这一番说辞经不起什么推敲,她生怕他察觉到什么,抬手要了她的命。
然后良久过去,他竟又抬脚往前走。
公主心中大感讶异,他就这么信了?且也不找她麻烦了?
“既然知道暗使司,那就更应该明白,我不是你能招惹的。”雨声中,鬼面的声音带着几分空灵,好似他当真不属于人间:“今日回去后,不要再来了。”
公主正要开口,就听他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
话音落下许久,都不见公主有反应,鬼面微微侧首瞥了眼,就对上公主瞪大的双眸,眼底带着显而易见的控诉。
鬼面:“……说。”
然后他就后悔了,后悔不应该给她这个开口的机会。
“我们都这样了,有肌肤之亲了,我都给你看完了,你怎能出尔反尔?”公主委屈的带着几分哭腔质问他,好像他是个什么遭天谴的负心汉似的:“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你都碰我了,就得兑现那夜我们说好的承诺保护好我。”
无佲再次停下,声音里隐有几分咬牙切齿:“我何时与公主有过肌肤之亲?”
姬元玥搂着他脖颈,理直气壮的示意:“喏,这不还抱着。”
“别想着放下来就不算了,已经碰过了。”
无佲感受到脖颈的双手又紧了些,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看完了又是从何说起?”
公主又低头示意:“我浑身都淋湿了,夏季又穿的薄,你敢说你什么都没看?”
无佲顺着她的目光往下,诚如公主所说,她的衣裙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这个角度望去,甚至能瞧清肚兜的颜色。
他淡淡挪开视线。
“反正,我认定你了。”
公主心中其实很没底,她很清楚自己就是在胡搅蛮缠,一旦惹恼了他,他将自己放在这荒野都是好的,一个忍不住抹了她脖子都有可能。
但他打定主意不再见她,她只有这一次机会,若不想尽办法把人缠住,恐怕就真没有以后了。
“我方才说的都是气话,没有你,我真活不了。”
无佲脚步更快了。
之后一路寂静,眼看要到长仪殿了,公主开始慌了,死死捞住他脖子,急道:“你到底答不答应。”
要是搁前几日,她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大胆子和勇气,死缠着他不放。
无佲仍没作声,但公主好像听到了他咬牙的声音,一时没敢再继续追问,只是抱着他的力道未减分毫。
从下雨的那一刻起,青姑姑和迎风就稳不住了,急的来回踱步,青姑姑拿了伞要出去,被迎风拦住了:“姑姑这时出去,若被人瞧见公主就完了,若那位大人在,定会保护公主的。”
好说歹说到底还是将青姑姑劝住了,但随着时间一长,迎风也开始发了慌。
就在她也在想着要不要出去寻人时,里间窗户响了,二人对视一眼,急急跑进去,这一瞧,青姑姑吓得差点儿当场晕过去。
只见公主的拔步床前,立着一个高大的男子,红眼血口,骇人至极,更重要的是,他的手上还抱着他们的公主。
公主身材在女子中不算矮的,可这么一对比,却显得格外纤弱。
地狱恶鬼与娇弱公主,直看的人心头发慌。
“出去。”
偏那恶鬼还占着公主,对她们发号施令。
青姑姑胸脯不断起伏着,死死瞪着鬼面,作势要上去跟他抢人,却被迎风一把拉住:“姑姑。”
迎风不是不怕,她也怕极了,她极力保持着镇定,确认公主无虞,才微微颔首,用力将青姑姑拉走。
“我的天爷啊,公主也没说这恶鬼这样吓人啊。”走到外头,青姑姑终于回了神,急急往回走:“不成,不能让公主跟他勾结。”
“姑姑!”
迎风心惊胆战的跑回来阻止,里头的人武功高强,是能听见她们说话的!
姬元玥也赶紧出声:“姑姑,你们先去外间等我,我没事。”
青姑姑听见公主的声音,勉强恢复了些冷静,迎风趁着这机会赶紧将她拉到了外头去,并小声道:“姑姑快别说了,他听得见。”
之后就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二人在比划着什么。
公主却已是无心听了,她紧张的抱着人,紧紧盯着他,好像他一走她就又要开始撒泼一般。
无声对峙中,无佲松开手,声音淡淡:“换衣裳。”
公主仍用力圈着他脖子,但因被放了下来,她矮他不少,这个姿势就逼得他不得不弯下腰。
于是,她再次听见他咬牙的声音:“我不介意帮你换。”
姬元玥心中一咯噔,连忙松手,但还是鼓起勇气问:“那你答应了吗?”
无佲大约是懒得理她,径自坐到了床边的脚踏上。
姬元玥脸砰地涨红。
殿内有凳子,他却偏偏往那里坐!
因着抱她回来的缘故,他一条腿被她的衣裙差不多都浸湿了,此时大刀阔斧的坐在那,两条大长腿委屈的微微曲着,曲线明显,看的人面红心跳。
公主连忙收回视线,硬着头皮去衣柜拿出来衣裳来换。
可是床边坐着一个存在感那样强烈的男人,要她如何在这里换衣裳?
“公主不是认定我了?”
正在她为难时,却听那人轻嗤道。
姬元玥闭了闭眼,心一横,解开腰带。
无佲听着身后的窸窣声,面具之后的眼神一片沉郁,他本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她倒是豁的出去!
公主手脚利索的换衣裳,一边注意着男人,值得庆幸的是,从头到尾他都是背对着她,不曾动过一下。
因此,心里也不由松了口气,他虽然有着暗使司的身份,但还是有几分君子风度,并非贪色之徒。
不过转念又一想,他不贪色,对她真的有利吗?
换好衣裳,姬元玥缓缓走到跟前,默默的低头看着他。
没走,或许是还有的谈?
“公主定要如此?”
鬼面抬着头,眼神锋利。
姬元玥自然明白他此言何意,紧紧攥了攥手指,坚定点头:“嗯。”
下一刻,她只觉膝盖一软,再之后腰上就覆上一只滚烫的手,等她回神,已经坐在了他的腿上,她本能的搂住了他的脖颈。
她完全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眼被紧紧掐着,迫使她靠近他,那张血口已经碰到了她的鼻尖。
姬元玥知道如果她再点头意味着什么,但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她吞咽了下,坚定的看着他:“我意已决。”
鬼面遮挡,她看不见那双眼底是怎样翻滚的云浪,但她隐约能感受到他散发出来的可怖的令人窒息的气场。
那一瞬,她感觉浑身好似都动弹不得。
“好,我答应你。”
终于,摄人心魄的窒息褪去,他又恢复了冷漠,但那只手仍旧紧紧按在她的腰上。
“你想要什么?”
姬元玥提了一晚上的心终于落了地,她生怕他反悔似的,迅速的提出条件:“保护我,保护我身边的人,帮我坐稳长公主之位。”
前面两个倒不难。
“怎么才算坐稳长公主之位?”无佲问道。
姬元玥不假思索道:“不受制于人,掌控属于自己的势力,不嫁不想嫁的人。”
无佲眼神微变:“不想嫁的人,比如?”
“周远光。”
既然合作,姬元玥不可能在这事上藏着掖着:“我不想嫁他,更不喜欢他。”
“你喜欢谁?”
无佲饶有兴致道。
公主听了这话却定定的看着他,无佲眼底逐渐添上几分冷光,半晌后,听公主道:“我喜欢强者。”
“真正的强者。”
无佲眼底冷光散去,顿了顿,又道:“在你眼里,谁是真正的强者?”
你。
但不知为何,姬元玥下意识觉得这个答案他不会喜欢,所以生生咽了回去。
她认识的人不多,周远光短短两年位同副相,麟兰大王子不费一兵一卒登上王位,但在她眼里,他们都不算强者。
顶多是会算计。
而眼前这个人……
突然,姬元玥想到了眼前这人的结局,她眼神一紧,下意识用力圈住他。
“我不知道。”
无佲似乎也只是顺口一问,并不在乎答案,沉默良久后,他抬手捏着公主的下巴,逼近她,沉声道:“公主可想清楚了,与恶鬼做交易,不怕尸骨无存,万劫不复?”
姬元玥直直回视他,大约是离的太近,她看见了红眼之后那双冷淡的眸子。
恶鬼,谁是真正的恶鬼,只凭着外表,当真分得清么?
“便是无间炼狱,万死不悔。”
她要复仇,不计代价!
那一瞬,公主眼里似乎有着万千恨意,随即,又淹没藏匿在水眸中。
无佲缓缓的挪开了视线。
雨夜寒凉,两个人从黑夜中走来,浑身都浸上了寒意,此刻相拥在一起,渐渐的,竟让人感到了丝丝温暖。
公主白日那些话并不是违心的,姑娘家谁不喜欢长得好看,身材好,能力强大的郎君,世人都道他是恶鬼,避之不及,只有她知道那张面具之下,是怎样的惊为天人。
此时靠的近了,鼻尖萦绕的都是他的气息,如雪山清冽,如高山流水,公主吸了吸鼻子,这味道好闻极了。
不知他熏的什么香。
感受到公主往自己怀里缩了缩,无佲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下。
他想不明白,她对他到底是哪里来的信任。
“公主列了诸多条件,该轮到我了。”
姬元玥身子微微一颤,抿紧唇瓣,紧张的抬眸看着他:“大人你说。”
无佲看见公主眼底的闪烁,暗道她似乎也不是真的不怕,不过是被人逼到了这样的境地。
“今夜雨大,我要留宿。”
姬元玥虽然早就料到,但真真听他说出来还是不由自主的生出些惧意,同时脸也微微滚烫。
她虽然嫁过人,但上辈子麟兰王许是对她心有愧疚,承诺她没有她的允许他不会碰她,她在那方面的经验仅仅只是在出嫁前,青姑姑拿了些册子给她看。
那上头的东西太过露骨,她看了一眼就没敢再看了,此时此刻,那副画面在那之后头一次不由分说的闯进了脑子里。
“之后的条件,慢慢再说。”
公主一怔,抬头望着她:“还有其他的?”
无佲看着脸颊泛着桃红的公主,勾起唇,凑近她:“公主给臣这么多差事,臣就用一夜公主的床,就能抵消了?”
姬元玥脸更红了,气鼓鼓瞪着他,他是用她的床吗,明明是……
“公主的床是什么做的,这么金贵?”
姬元玥咬咬牙,想骂些什么又不知从何骂起,只能气的死死瞪他。
最后却听这人低笑一声,将她抱起来走上脚踏,放在床上。
公主一颗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了,却听这人俯身道:“公主睡里面还是外面?”
姬元玥愣了愣,默默往里头蹭了蹭,又似是想起什么,挪了回来:“外面。”
不然青姑姑她们一进来就看到他大大咧咧躺在她床上,还不得吓疯了。
且万一不慎有旁人闯进来看见了可不得...
姬元玥所有思绪瞬间凝固。
虽隔着纱帐,但她还是能看见那人所有的动作,他脱了鞋,又慢慢脱了外裳,最后只剩一件里衣。
他转身掀开纱帐从她身上翻进来时,她甚至能看见里衣底下结实的胸膛,还有那条显眼至极的大长腿。
公主的呼吸都要停滞了。
她是真的不亏!
身上突然有软被盖上,公主一愣,转头盯着鬼面,一时没太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公主还有事吗?”
那人感觉到她的视线,转头问。
姬元玥眸中好像有什么突然裂开了。
她回忆起方才他的话,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他说的留宿,用她的床,是真的只用她的床!
合着是她误会了?!
一股羞臊升了上来,公主红着脸飞快找了个借口:“没事,我就想问问你睡觉也不摘面具吗?”
她自认这个借口找的极好,却怎么都没想到旁边的人用他冷淡至极的声音道:“臣的样貌生的过于出众,怕遭人惦记上麻烦,公主见谅。”
公主唇抽了抽,反应过来后气的一把拉过被子将自己盖住,转身背对着他。
这里还有旁人吗!
他这意思不就是说怕被她惦记,缠上?
那样一张清风明月的脸,怎么就长了这么个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