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肤应该保养得宜更加细腻,色泽也更加白皙,略显邋遢的皱巴巴衣服也要换掉,天蓝色的荷叶袖连衣长裙才能凸显出她的美丽,皮质的小高跟是天空下的大地,是矢车菊根下的泥土,稳稳地将她托起。
叶绒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人影变换,转瞬间就好似脱胎换骨,灼烫的视线触碰她唇角温柔的笑意,描摹着那愈发熟悉的眉眼,他急促地喘息,一瞬间仿佛被人重重一拳锤进了那具玩偶服下小小的身躯里,和那个他一起,泪流满面。
失去血色的唇瓣碾了碾,彼此厮磨良久,终是浅浅溢出一声久不曾言的“妈妈”。
那是,他的妈妈啊……
人影汇聚,母亲的站位成为一点引线,将他观望了数个日夜的一个个拼凑起来。
看上去饱经风霜洗礼的中年男子重新被拉回过去,身姿挺拔,发色乌黑。模糊的五官描摹清晰,与曾经的他如出一辙的双目比年幼的他更加深邃,沉淀着岁月给予的底蕴。
他的爸爸,他的父亲……
与记忆里年轻的父亲一般高大的两个青年被压低了身高,但仍旧挺拔,不过是更加的年幼,满身都是肆意张扬的青春年少。
更大的少年眉目与父亲更像,锋利的眉眼,比他的更漂亮,更凌厉,凤目浓眉,明艳至极,唇色都是浓艳的红,即便压着唇线,满脸冷淡,也教人挪不开眼。
连脸颊边的那点黑色小痣都像是玫瑰花丛里闻香而来的蜂,抓人眼,勾人心。
只比他稍小了三岁的另一个少年,也有着一双漂亮的凤眼,却少了浓艳,更肖似母亲的清雅,比哥哥要颜色浅淡,更像是热烈的向日葵,咧开的粉色唇瓣露出雪白的齿序,是最灼目的太阳花。
叶绒看着那四个人排成一列,在交错的人流中定格成一副旧照片,霎时间喉间哽咽,愈发的泪意汹涌。
他听到了,听到他们在叫他的名字,他的小名,对他最亲昵的呼唤。
一遍又一遍,声嘶力竭。
为什么,为什么会,走到这一幕?
仿佛是为了回答他的疑问,那张旧照片呼吸间化作尘埃,有风卷起来,推动齿轮,时间倒转。
内里窒息闷热的玩偶服消失不见,眼前的人流推挤,叶绒站在那显眼的一排五人之家身后,被一片片衣袂穿透灵魂。
视线自然地落在最中间最矮小的他身上,已经十二三岁的年纪,仍旧是父母最宠护的小孩儿,被牵在中心,还残留着有幼童柔嫩的手一边一只攥在爸妈的手心里。
可他看上去并不开心。
垂着头,眉目低敛,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沉郁之气,丧丧的,人偶一般,了无生气。
两边的大人看上去有些小心翼翼,时不时地看他一眼,又略显紧张地打量身边,就连两边的两个少年,都有着明显的警惕和防备,不止对别人,也对他。
他知道那是为什么。
已经不记得他们一家人兴师动众要去哪里,也许是医院,也许是疗养院。
他只进过一次精神病院,中间探望时爸妈实在心疼,两个哥哥也舍不得,不知道是怎么把他接出来的,只是后来便再没有去过。
一家人慢慢地走着,叶绒在后面慢慢地跟着,身边尚且不算密集的人群不急不缓地流动着。
一棵,两棵……十二棵梧桐树,是这条凤鸣主街上微不足道的一截距离,人流却一下子汹涌起来。
大多的人穿着相同的衣服,再仔细看,都是急急忙忙从校园逃离的少年人,活力四射,空气都一下躁动起来。
叶绒想起来,再走不远,就是一个桃李芳香的校园,名声数一数二的学校,也有着数量数一数二的学生。
难得没时间讲礼貌的少年人拥挤着侵占已经不算窄的人行道,人数也不算少得行人一时间如水中浮萍,风雨飘摇,却眉眼间笑意流散,温和地看着这些还没长大的少年,像看着他们美好的未来一样。
叶绒却分不出心去注意别的任何人,他看着曾经的自己抬了抬头,在爸妈和哥哥们紧张地拥护中盯紧了拥挤的人流。
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不知道自己想了什么。
在大人掌心中被湿热的汗水浸润的手动了动,又停下来。
小小他抬头和垂首的母亲四目相对,听到她温柔又担忧地声音:“绒绒,别松手,这会儿人太多了,会丢的。”
会丢的。
叶绒恍了恍神,向前一步,一下子落进了小小的身躯里。
混乱的大脑里有一个声音在流窜,来来回回,搅乱他所有的思维。
会丢的,他会丢,丢掉了,就不会再在爸妈的身边,不会再伤害他们,也不会再听到夜深人静时,卧室门外悲伤的哭泣声,日复一日,夜夜如此。
没有他,就会变回原来,爸爸会和以前一样上班下班,周末带哥哥们去玩。
妈妈会和以前一样描眉扑粉漂漂亮亮每天开心,大哥还能写完作业去找打球的二哥回家补作业,二哥也可以去找合得来的小伙伴肆意嬉玩。
而不是像现在,除了带他去看病,就只能待在家里守着他消磨着所有人的时间,自由,快乐。
没有他,所有事情和人都会好起来,
只要没有他,一切都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