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老五会验尸,衙门里有记档。应抒弘看过验尸格录,准确无误。
至于眼前的小娘子,得了几分真传,他要亲眼看看。
第一具,是在他来之前,就已经摆衙门了,上头甚至落了灰。
“女子,年龄在十七到二十,骨盆开……生育过……未见明显致命伤。”
以骨断龄,算是仵作必备的技能。一般能将年龄断得这样近,得是资历深厚的老仵作了。衙役们也说,移老五时常将女儿带在身边,怕是耳濡目染学来的。
应抒弘没喊停,只见她又去看第二具,“女,年纪在十八到二十之间,生育过,未见明显致命伤……”
接连三具,都是一样的验法和说辞,刘原在外头听了直拍廊柱大笑。
这小娘子实在太笨了。只懂些皮毛也不要紧。要紧的,是不能让大人一眼看出来。
笑声之大,里头的人都听着了。不过,移舟没心思管他。这只是初验。屋内光线不好,而且还有一个挡光的。
移舟起身,没好气瞪了某人一眼,“挡着了。”
“……”
应抒弘脚才挪开,又被喊住了。
“到外头再细验一次。”
“……”
“还有,眼下是用不到刀,但请大人给我配一套,总会用上。”
移舟吩咐得随意自然,仿佛她才是县衙里发号施令的人一样。
衙门不提供仵作的刀具。从前都是移老五自带的,如今他人没了,家里也烧干净了。
移舟面皮厚,要得也名正言顺,应抒弘打发人去找铁匠再打一套来。
谁知,这衙役磨蹭好久,也没走。在刘原发火前,才说:“那……属下是直接将东西拿回来,还是……”
“拿?”
刘原一时没反应过来,应抒弘便讥笑,“你们从前怎么拿的,本官暂不追究。这次将钱还上。”
“是是是……”衙役还没走,等着大人发钱。
应抒弘看得眼疼,打发刘原跟着去。偏后者也是个不省心,一个劲道:“这账,大人可记得来还……”
“本官,没钱!”
这一句,声音极低,几乎是咬着牙说的。可惜,刘原已经同人勾肩搭背走了,移舟听了个全乎,不免将人上下打量了:穿的衙门官服,也没多余的配饰,除了气质矜贵,是一副没钱的样子。
还没多看一眼,人已经转身,移舟谨记职场法则:瓜要吃,工作也要做。
尸骸白骨化,暂且用不上刀。这会儿天气晴好,很适合起个火蒸骨。
停尸房的东侧有一个地窖,长五尺、宽三尺、深二尺。
这正是移老五从前用的,移舟搬来柴火,用打火石试了几下,总算是烧起来了。
衙役进去把尸骨抬了出来,正是午时,三具白骨在日头底下,牙齿裸露,让人不寒而栗,浑身冷飕飕的。
移舟面容无甚变化,让人打水过来,搬了把小凳子,坐着将尸骨清洗干净。
那两个衙役们远远看着,不由吞了口水,争着去做烧火的活——凭她是鬼,也是怕火的吧?
另一人没办法,只能去里头翻了把红伞出来抖抖灰尘。
移舟将骨头清洗干净,根据部位,一一复原在竹席之上。
她在角落里找了到了装酒和醋的坛子,揭开封盖,沉了腰抱起,险些跌倒。
坛子里头,空空如也。
“谁偷的?”
她气得够呛,满手的灰尘也顾不得掸一掸,“连死人蒸骨要用的酒和醋都敢喝?也不怕穿肠烂肚。”
那几个衙役被她平静的目光一扫,也吓得哆嗦。最后,还是年纪最小的卫三被推了出来,“我们……也不太清楚……县太爷死后,县衙里的桌椅都被人拉出去偷换了……”
论惨,天下人一样惨,管你是糟老头,还是官老爷,死后什么也没留住。
应抒弘早从最初的愤懑抽身,吩咐人去市集打醋买酒。
不出意外,又被问是拿还是给钱。
“先记着。”应抒弘面不改色。
其中一人还咕哝着:“怕是不好赊账……”
“咳咳……那不会去找一家能赊的?”卫三年纪小,脑子也机灵些,赶忙拉了他一道去。
一座破县衙,一位沉默寡言穷县令,一个话痨随从,再一群不中用的衙役,堪称最差配置。
移舟莫名乐了,回去将剩下的两具尸骨都清洗干净拼好。
等人赊账回来,她再往烧红的地窖泼入酒二升、酸醋五升,迅速将摆着尸骨的竹席吊下去,盖好草席。
满院都是酒醋混杂着骨头的怪味,衙役们肚子也饿了,个个面如菜色,但也不想吃饭。
“大人,”移舟看着无所事事的县太爷,如是道,“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