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舟唯一能用来挡箭的,也就是已经去世的移老五了。而应抒弘又不傻,先她一步说了出来,引得她面颊发热。
而将兰花送到县衙里,吴主簿跟着刘原住在东厢的屋子。起居,自有刘原帮着照应一二。
应抒弘将花放下时,特意瞧了门口的方向,闲话家常道:“我来的时间晚,无缘和移家仵作共事。但看移家姑娘蕙质兰心,想来是家学渊源?”
“唉……大人说的是呢,移老五这人……外头的人说他性子执拗,并非没有缘故。”谈起已逝之人,吴主簿也是感慨颇多,正好移舟没有跟过来,“想来大人也看过验尸格录,有一些是我帮着誊写的,一些是他的亲笔。大人便知他的字,比我好多了……穷苦人家别说是写字了,连笔墨都不一定买得起。老五的字,一看就是出自名家教习,可惜了,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也不参加科举。有一年,我还曾借着酒意问他,就算自个儿淡泊名利,但总是要替自家姑娘着想。纵使那孩子模样好,可议亲,谁家不看门第?乡下人家更是忌讳这些。”
应抒弘颔首,又示意他说下去。
“他那天难得没说话,只是苦笑。而后,将我的酒吃完了,也不松口,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可怜了这孩子。”
应抒弘随即想起移舟拿给他看的那枚玉蝉,玉质莹润,是上好的蓝田玉。达官贵人才佩玉。移家,或是罪臣之后?
此事,暂无头绪,也没眼下的公务要紧。
应抒弘又朝他打听起万寿堂的事。
“这药堂由老大夫一手创办,他医术好,心地也好,不止收乡民送来的草药,炮制后更是低价卖出。听说他年轻的时候,十里八乡有个急病出不了门的,风风雨雨他都去看。现在带的几个年轻的小大夫,医术也不错。我的腿,还是长生小大夫帮着看的。”
“你的腿,是怎么伤的?”
“唉,瞧我,说旁人年纪大了,实际自己嘴碎还不自知。”
吴主簿讪讪笑着,用一句“起夜不小心摔的”就遮掩了过去。
应抒弘也没追问,左右人已经请回来,也不急在这时。
出去时,正好看到移舟拿了纸墨来。
“鱼……”
“好。”
他站在屋檐下,比她高了三个台阶,瞧她这样忙忙碌碌,好似一只在笼子里来回扑腾的彩色鹦鹉。
在京中时,他养过一阵子的鹦鹉。不过,那鸟儿禀赋实在差,宫人教了许久,连问安的话都说得磕绊,哪里像是学舌的好手?
在她哒哒上了台阶上,应抒弘接过纸墨,莫名问了一句:“从前,养过东西吗?”
“东西?”
不过没等她回答,问的人已经拿了东西进去了。
这疑问,便暂且搁了下来。
屋里头,也不用多做寒暄。应抒弘就着那未干的砚台磨了墨,而吴主簿拿着毛笔就开始画他看过的八须怪鱼。
如卫三姐姐所说,这鱼就一拃长,浑身是黑溜溜的,唯有嘴旁边长着八根胡须,长短不一。
应抒弘拿着画纸,看了半晌。而吴主簿也笑道:“大人是不是觉着它有点像鲶鱼?”
等候在廊下的人,一听鲶鱼也竖起了耳朵。
“小周……”
应抒弘不用看也知道她在,“你来看一下。”
“好嘞大人。”
她没有刘原的厚脸皮,也无需寒暄,才要踮脚去看,殊不知应抒弘已下意识将手里的画纸稍稍往下一放。
这样不默契的举动,便是她目光越过了鱼的位置,定睛在了空白处,就连吴主簿也是一愣。
和卫三一样,仿佛是发现了什么大秘密,都是笑而不语的模样。
他在心里默默念叨着:今日听大人问起移家的事,本来还想求一求大人,往后招到了合适的仵作,能否也将老五的姑娘也留在县衙里。要实在不方便的话,他就托大,将人记在他名下,他给留意一桩好亲事。
幸好没问出来。
应抒弘镇定自若,腰身还是微微弓着的,移舟也将脚尖放平,也是笑而不语的模样,“石台县,是否有鲶鱼?”
“有鲶鱼,不过样子和它差了些,只有两条须。”
吴主簿尽责解释着,移舟也如实道:“昨日才和大人说过,我自小就在杏花村长大,也听我爹爹说过些趣闻,世上的鲶鱼,有二须、四须、六须、八须。其中,更以八须味道为上,十分鲜美。”
“想来是鲶鱼无异了。”
吴主簿忽而又想起一事,“我记得县衙里,除了卫三家在市集摆摊,还有一家也是,叫什么来着——”
“巴山。”
“对对对,他一直在大牢那边做事,往日见的不多,我险些没想起来。他家的摊子,就是卖鱼的,家里兄弟几个,老大叫巴山,老二叫巴水,老来子就叫的巴鱼。”
应抒弘将画册合起来,交由吴主簿保管,“我今日刚提审过他——巴山。”
巴家在县衙里,不甚起眼,撇开县太爷不谈,衙役里头,有葛大郎一马当先,要说收孝敬,着实也想不到他头上去。
他家的摊子,摆得离卫家也不远。
“卖鱼嘞,卖鱼嘞,新鲜的鱼儿,草鱼,白条,黄辣丁,个顶个的新鲜……卖鱼嘞……”
日头渐渐高了,俩木桶里似乎还剩了不少。
卫三姐姐已经开始收拾摊子,预备回家做饭去,巴家出摊的,是老二。巴水喊了她:“英妹妹要回家了啊?”
“嗯。”
“我今天的鱼多,妹妹拿几条回家去吃吧。”
“昨日才定了肉,就不买鱼了……”
“不用钱的,我们两家是什么关系,怎么好意思收钱呢?反正也没卖出去,再放它就死了,妹妹拿回家去吃。”
卫英动作利落,没几下就已经将糕饼全部收在篮子里,她指着天色,“也不知什么时候飘了朵乌云来,天凉了,巴二哥还能再等等,快到饭时了,生意也快到了。”
巴水的草绳和鱼,已经拿在手里,就差给串起来送出去了。
卫英说着客气话推辞,也和旁边的婶娘作别,快步走了。
那条肥美的草鱼还甩了甩水,差点溅到了筐婶身上。她是个和气爱笑的妇人,“英姐儿,可真的疼她家弟弟,日日都在这时辰回去做饭。换了别家,早饭已经吃饱了,中饭饿一顿,省米也省了柴火。”
那条没送出去的草鱼被摔回桶里,挣扎着吐出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