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之间桃祸现世,所见之处均是一片火海,无数人哭着喊着,恍然间让人觉得来到了什么地狱。
看到这个地方,亦绯天才知道所谓幻境与现实一比一复刻的含金量有多高。
面前就是他曾在幻境里拜访过的草房,破败的砖瓦和被卷到不知哪里去的茅草就不必说了,只说这一整个破庙本身,也真的够破了。幻境里就觉得它“风雨无阻”,可现实中呢?不仅“风雨无阻”,还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深夜更加摇摇欲坠。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你想象不到竟然有如此漆黑的夜。
黎明之前天地至暗,这种时刻每天都会有,但三千年前的这天一定是有史以来最黑暗的一天。
一点星光没有,一点月光没有,入目所及只有火,但火的场景过于惨烈,幸存的人都不忍心去看。
李乘风在窗边站了一会,关上了窗。
庙里还有几个人,都是他最为信任的心腹,亦绯天也能叫出来名字。
从左到右一字排开,分别是张举,廖二,苗缯,林迟,一水的大老爷们,清一色的满脸黑炭浑身脏污,不仔细看简直就是活生生一排泥猴儿。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廖二是四个人里面脸最黑的一个,能直接划到黑种人里的程度,整张脸只有眼睛那块还白着,仔细瞅瞅里面还闪着泪光。
“不行的,这火邪门的很,活物沾着就着,怎么都灭不掉,河水不行,井水不行,天水不行,反正是水都不行!”
“别说水了,土也不行啊。”林迟道。
张举抹了把脸,气得直骂:“靠!早知如此,就不做反神的事了。什么东西啊,死了都这么麻烦!”
“之前还说地裂洪水是天罚呢,看到外面那火了么?那才叫真正的天罚!”
几人叫骂间,李乘风就在那站着,一言不发,瞳孔里倒映着火光。
不一会儿,又两个人跌进来,这两位亦绯天却不认识了。其中一个扑了扑身上的灰,扯着嗓子喊:“了不得!了不得!这回真完蛋咯。”
苗缯问:“外面什么情况了?”
“死了!全烧光了!一个不留!”
几乎所有人都是虎躯一震。
忽然,李乘风猛地捶了一下墙,就要往外走。张举和后进来的一个连忙拦住他:“老大,你可别想不开啊!这是神罚,没救的!”
“是啊老大,再说这会儿出去也无济于事了,说不准还引火上身,保全自身要紧啊!”
李乘风恨极了,擦了把眼睛,才看到手上全是血。
“老大你受伤了?!”周围人都吓了一跳。
“没事。”李乘风冷淡地制止了他们,“这点伤跟外面那些无辜百姓遭受的焚烧之苦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没人敢上来说什么。
李乘风看了看满手的血,又打了一拳。
“对你不敬的人只有我,要罚就惩罚我!你让你的信徒和你的臣民遭受磨难,算什么本事?!”
亦绯天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也不想的嘛,但是人死都死啦。能弄死一个神不容易,更何况你弄死的还是唯一一个神,就问你是天道你生不生气。
这火是离火,与离君同源的纯质之火,别说一般手段灭不了,就到亦绯天的时候也没有好办法解决。如果离火出现,唯一的办法就是逃,逃得越远越好,它只有烧尽了才会自动熄灭。
李乘风说着说着又落下泪来:“你不是……最广爱苍生了吗?不是最心软最爱多管闲事的神吗?他们说你从不喜欢看着自己的信徒蒙难,新垣氏族那些人你也不管了吗?”
亦绯天一愣。
他就站在李乘风旁边,原先放置神像的台子前,只是李乘风看不见他,他们在不同的时间维度之中。
“你为什么会觉得祂广爱苍生?”亦绯天问他,又像在问自己。
说毕又自言自语:“也是,离君与我虽有出入,但出入不大,加上信徒们的洗脑,也八九不离十。”
末了他又想:“可是你是反神阵营,都到这种时候了,怎么还说这样的话呢?”
身为反神阵营的头领,在火光降世时无能为力,这时候他想的不是别的,而是哭着对被推倒神位说,你真的一点也不管你的信徒吗?
这样的责问,让亦绯天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奇怪。
“现在的李乘风,是什么时候的李乘风?”亦绯天问祸殃。
祸殃也饶有兴味地观察着李乘风,闻言回答道:“自然是三千年后的李乘风。幻境并不会抹除他之后的记忆。”
“所以他现在的愧疚……”不,这是愧疚吗?亦绯天有些不确定。
“所以他现在,是带着后世的记忆与心情面对当年的真相?”亦绯天喟叹,“好沉浸式的忏悔。”
“……”
真的东西永远比幻想要伤人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