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言辞说得轻巧且又坦然,为了取信,她还从布袋里掏了几个松塔出来给众人看。见众人无话,她笑了笑,四下环顾了一圈,冲着树梢唤道:“小莺!”
黄鹂闻言,翅膀一振,飞落到她肩头。
她笑得明媚,冲众人福了福身,告辞离开。
然而,她刚迈步,松林间骚动乍起。只见十数只熊罴冲了出来,为首的那只高有三丈,一身皮毛银白如霜,眸中精光四溅,一看便知已修成精怪。
猎手们大惊失色,忙将女孩拉过,护在了身后。随即摆开阵型,阻挡野兽。
女孩慌忙退到了火堆边,而后,便注意到了躺在那里的青年。
青年努力挤出了笑容,安慰她道:“没事的……我等是太羽宫羽猎营……待会儿你见机就跑……”
女孩略作思考,在他身旁蹲下,仔细看了片刻,道:“你断了脊椎?”
被说中伤处,青年的脸色一黯。诚如女孩所言,自受伤之日起,他的四肢就没了知觉。纵然不死,也已是个废人。但他的沮丧不过片刻,察觉到的怪异令他立时警惕了起来。
这女孩是如何看出他的伤情的?
“你是什么人?”他努力维持着冷静,问她道。
女孩灿然一笑,又转头看了看与熊罴对峙的一众猎手:“你可听说过墨骨娘娘?”
青年紧蹙,眼神里生出了些许敌意。他虽未亲眼见过墨骨娘娘,但传言却从未少听。墨骨娘娘炼化尸骨,世人无不忌惮。更不说多年之前,太羽宫联合天下正道围剿邪修尘烬宗,却因她出手阻挠,功亏一篑。无论如何看,墨骨娘娘皆是敌非友……
女孩体会出他的疑虑,笑道:“我替你求求娘娘,可好?”
“求……什么?”他带着些许惶惑,如此问道。
“求娘娘治好你。”女孩笃定地说道,“也求娘娘助你们脱险。”
他冷笑了一声,道:“有求于墨骨娘娘,需献人骨一副……杀人害命之事,你以为我会上当么?”
女孩摇了摇头:“不是人骨一副,是骨骸一副。”
“有何区别?!”青年不禁动了气。这等不可捉摸的希望对如今的他而言有如猛毒,只怕沾上一沾,便万劫不复。
女孩没再争辩,低头在布袋里找了找,掏出了一副蛙骨来。她将骨头捧到青年面前,认真道:“你当真不愿试一试?”
青年愣住了。他看着她手里的蛙骨,满心的不安里混着期许。就在他犹豫之际,几声惨叫从一旁传来。他努力扭过头,就见自己的伙伴被熊罴的利爪扑住,眼看就要丧命。
危急关头,他分不清是因私心还是惶恐。风雪中,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如他的心魂一般发着抖:“好……”
女孩欣然点头,捧着手中的蛙骨,煞有介事地道:“天灵灵、地灵灵,墨骨娘娘快显灵!”
随她话音落下,黄鹂再次振翅,翎羽上黑色纷纷抖落,在雪地上缀出一片墨点。墨点渗开,转眼晕成一片阴影。阴影之中,一名少女飘然现身,素净清冷,一如这霜天雪地。
“娘娘!”女孩换了一声,声音里满是亲热和欢喜。
墨知遥微微点头,又抬眸望向不远处的战局,只这一眼,所有熊罴瞬间僵了身形,半分不能动弹。
猎人们又惊又喜,忙脱出了战局。
青年更是难以置信,颤声问道:“……墨骨娘娘?”
墨知遥却不理会任何人,只问那女孩道:“哪里招来的这么多熊?”
女孩嘿嘿笑着,“娘娘快把它们赶走吧,我害怕。”
墨知遥无奈一哂,对那为首的熊精说道:“这副骨头倒好,正适合摆在洞口。”随她说话,无形威压层层漾开,野兽最是敏锐,当即便知晓强弱之差,呜咽着,似是求饶。墨知遥垂眸,掸了掸手,“罢了。去吧。”
定身术法一解,熊罴们惶惶转身,飞快逃离。
女孩立刻上前,恭维道:“哇,娘娘最厉害了!”见墨知遥低头看她,她又捧起手里的骨头,笑道,“娘娘这么厉害,再做件好事呗。”
墨知遥看着她手里的骨头,意味深长地笑了:“好啊,你说。”
女孩转头,望向那青年,道:“求娘娘救救他吧。”
墨知遥循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看了一眼,便已了然。她抬手,引黑气于掌心凝聚,化出了一整条脊椎来。
不容惊讶,亦不容拒绝。她翻掌,径直将脊椎打入了那青年的体内。
异物入身,青年的身体猛地一震,本能地想将这不属于自己的骨头屏出体外。墨知遥见状,伸手抵在他的心口,压制他的挣扎。
一众猎手哪见过这等场面,惊慌之间纷纷上前,意图阻止。但甫一靠近,众人便被定住了身,再难举动。
一盏茶后,青年停止了挣扎。墨知遥移开手掌,站直了身,居高临下道:“你没事了。起来吧。”
青年的思绪极乱,不敢确定发生了什么。四肢的沉重并全身的酸麻,似星火点点,燃起狂喜。他慢慢撑着身子坐起,终于禁不住笑了出来。
“哇!娘娘果然最厉害了!”女孩再一次恭维,愈发雀跃夸张。
墨知遥抿着笑,应道:“我当然厉害。”言语间,她伸出了手,在女孩手中的骨头上轻轻一点。
黑气覆盖而下,将那小小的骨骸包裹,化生五脏、再现肌肉。一转眼,女孩的掌中赫然捧着一只浑身疙瘩的大蟾蜍。
“啊——”女孩惊叫一声,却没敢松手,只是从指尖到手臂都发起抖来,“怎、怎么会是癞虾蟆的?我以为是青蛙才捡的……”她说得可怜,眼中更隐隐有水光闪动。
墨知遥却笑弯了眼,嘱咐道:“好好带回来。”
话落,她的身影倏忽消失。女孩捧着癞虾蟆,百般不情愿,但又无可奈何。她扁着嘴,委委屈屈地准备回家。便在这时,青年开口叫住了她。女孩回身,就见他已正身跪好。
“在下太羽宫萧冶。救命之恩,感激不尽……”
女孩并没仔细听他的话,只促狭笑道:“要记得报恩哦。”
不等他应下,她裹起斗篷,轻快地跑出了几步。待真要走时,却又想起什么,回身挥手道:
“对啦,我叫夏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