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乡

繁体版 简体版
鲤鱼乡 > [全职]小龙人的日常 > 第26章 【番外】十一胡同记事(上)

第26章 【番外】十一胡同记事(上)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陈林是个怪小孩,十一胡同孤儿院的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他最常做的事情是爬到后院挂着鸟笼的老树上,挨着院长养的八哥,一坐就是一整天。那是十一胡同里最高的一棵树,往前可以看到前院里玩耍的其他孩子,往后能望见隔壁的古玩街。

邻里有时会被树上突然冒出的黑影吓一跳,为此院长被投诉了好几次,而他的解决方案就是把陈林关进储物间里。

但就算没有这些投诉,陈林也会被关进去。

他是在一个夏天的晚上被人捡来的,说是在垃圾箱里发现了他。那时他满脸青紫,不知是被垃圾捂的,还是抛弃他的人想把他捂死。被发现的时候只剩一口气了,小小的一个躺在烂菜叶里,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捡到他的人是个老太太,心善,就送去了北京当地有名的大家族——陈家——资助的孤儿院,取了个名字叫陈林。

陈林最开始并不是那么不受待见,孤儿院的大人们还是心疼这些没有家的小孩,可随着时间推移,他的不同之处逐渐显露了出来。

院长并不想承认自己以貌取人,但他着实有些怵那双浅色的眼睛,尤其是眼睛的主人生来一张精致得不似真人的脸,让他看上去格外像一尊高高在上的雕塑。

人会恐惧超出理解范围内的事物,院长能接受一个富家公子拥有这样淡然又目空一切的眼神,却不能接受一个几岁的小孩这样看他。同龄的孩童也不愿与陈林有太多接触,像是小动物与生俱来的警觉一般,在还未懂事时就尽量避开他玩耍,一度让大人们以为这孩子身上是否有什么脏东西。

他们请了和尚、道士,教堂里的神父也被叫来看过,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是这样。

自然而然的,在陈林拥有稍微独立的能力后,他就从其他孩子们中间被隔离了出来,一人住在封闭的后院,负责照顾他的人一天过来查看几次,确保他还活着。

是的,仅仅只是活着。

对于孤儿院的大人来说,看望陈林是一件痛苦的工作,甚至可以和清理厕所相提并论。当他们推开大门时,小孩会用一种可以被称为“蔑视”的眼神看向他们,他不哭不闹,只是静静地盯着大人忙碌的方向。

就像一个鬼魂,或者是更可怕的什么东西。

那种眼神看得他们心底发毛,最初的几次有人忍不住朝他挥拳,把他打得满脸是血,院长听说后非常生气,却也疑心是陈林蛊惑了这些人的心神。最后打了人的几个员工被解雇,接触陈林的频率也减少到一天两次,如果不是小孩后来学会了爬树,院长怕是不会再见到他。

陈林喜欢爬树的原因有两个,一是他发现高处的风与低处带给人的感觉不同,二是院长养的八哥平时挂在老树上,时不时说上几句话,一听就知道是老北京老胡同里的味道。

因为没人同他说话,他就从这只黑色的老鸟身上学到了两句——“您好”“谢谢”。

六岁前,他总共会说三句话,除开在老八哥身上学到的两句,还有一句来自于按照排班给他送饭的一个留着羊须胡的男人。他们靠猜拳来决定谁来送饭,羊须胡男人来得多,每回进后院时总是垮着张脸,手上拿着狗盆似的碗,嘴里低低地说着几个词。

陈林听得见,羊须胡说的是“他妈的”。

“您好”“谢谢”“他妈的”就是陈林全部的词汇量了,但小孩逗老八哥时不会说“他妈的”,他隐约感觉自己和老八哥之间不是羊须胡男人和他之间的关系,这句话不应该和老八哥说。

树上的世界是全新的。当微风吹过时,老树会发出窸窸窣窣的轻柔的声响,柠檬黄与嫩绿或深绿的树叶相杂,轻轻摇动着,像是母亲的双手。

这样闲适的日子常出现在金色的秋季,傍晚是享受气流抚摸的最好时间,不只是他,胡同里的其他住户也会出门走走,等卖古玩的人收了摊,挑着零嘴和杂货的小贩就慢悠悠地晃了进来。

树是老槐树,叶子细细小小的,陈林偏爱临近黄昏时坐在一丛槐树叶底下,朝西南细数一丝一缕漏下来的日光。秋蝉也趴在棕灰色的树干上,他就把这小动物捧在手里,看它鼓动透明的翅膀,通过振动传达“嗡嗡”的声音。此刻的太阳已经不刺眼了,照在小孩的脸上呈现出温暖的橙红色,把他浅色的瞳孔也染上淡淡金芒。

如果他再往高点的树枝上爬,就能看到外头遛弯的人们,凉爽的秋风把他们说的话带进了墙里面。

有人说话拖得很长,逢着熟人打招呼就是“唉,天可真凉了——”“您吃了吗?”

也有小商贩,吆喝的调子跟唱歌似的,一句话拐七八个弯,声气很足。

“冰盏淋嘞个雪花酪,买的多来给的多,又甜又凉就是好喝。让您喝,您就喝,叫您来尝您就尝,冰当玫瑰往里头攘,好吃不贵拉拉主张——果子干嘞玫瑰枣,外带糊涂膏;玉泉山的水来,什刹海的冰,喝到您的嘴里是沙拉拉拉——”

“哎——净白的面嘞,净白面的包儿,有热的嘞。吃包儿,吃包儿,吃了我的发面包儿荤肉馅嘞——”

“香菜、辣青椒哎,香葱、嫩青菜来扁豆、茄子、黄瓜、架冬瓜,卖大海茄,卖萝卜、胡萝卜、靛萝卜,嫩了芽的香椿儿、蒜嘞,好韭菜。”

“酸梅汤嘞个桂花味儿,又解渴,又带凉,不信你就弄碗尝——”

……

他们不光卖这些,有次一个穿着青布夹袄的瘦男人挑着个澡盆大小,中间有隔断的矮盆进来,就对着胡同口唱:“哎——大小,哎——小金鱼儿嘞,来几条不来几条,三两条就卖一毛,□□骨朵儿、大田螺蛳嘞——”

前院的小孩们都扒着墙头去看,陈林也学着他们探出身,灰黑的树枝跟着他摇动,又发出沙沙的声音。

那些卖东西的商贩和坐在墙根唠嗑的行人就是教他说话的老师,他们在下面吆喝,他在树上跟着念,语调是一样的七弯八拐。

他学得快,叫卖声来来回回也就几句,其他难一点的词语连带着也学会了,接着就听领居拉家常,这时候理解这些语句变得不那么容易,不过日积月累之下,他还是能听能说一些句子。

而冬春的季节里,北京偶尔会有沙尘暴,来自蒙古戈壁的黄沙在季风的影响下同冷空气一起南下,把胡同里搅得鸡飞狗跳。

遇到恶劣的天气,院长就不把八哥挂在树上了,但陈林照常爬上老槐树,那些风绕过他继续横行,只是风停的时候会得到一身沙石,把他变成一个灰扑扑的小孩。有几次他被摇摇欲坠的树枝甩了下去,好在小孩子耐摔,他也没有坐在过高的枝条上,拍拍衣服就又爬了上去。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