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久了,站起来肩膀僵痛,减虞屈指用力按压斜方肌,走进《追忆似水年华》所在的内室。
公主是椭圆脸,长发微微卷,披到腰后,身体倾斜于画面,脸也不是很正。
她细长的眼尾挑起,神态高傲,然而画作的重心却被她手中所拿的钥匙夺走了。
比手掌还长的黄铜锁钥匙,背景是藕粉色公主裙,就像一条显眼的污垢。
有人在他身后站定。
减虞以为是方君正,便懒懒讽道:“老爷车的膀胱还结实吗,别憋坏了,容易伤着肾。”
“哦?那我可不清楚。”
声音带笑,有些公式化,是在应酬场合常见的笑意,听来爽朗亲切,实际上说十句话都没半句是真心的。
竟然是白栾。
“方大哥走得急匆匆,忘了跟你打招呼吧?我代他跟你赔个不是,他们兄妹俩自在惯了,没我们这么拘谨。”
白栾走到减虞身边,减虞看也没看他:“拘谨的好像只有你一个。”
“那敢情好啊。”白栾热络道,“减老师在N市还要待几天?不知道能不能赏光请你去看看江景,我想你对我有点误会,可得给我机会好好澄清。”
减虞道:“作者大会澄清吧,实在不行,你还可以发微博@厉宁聪对线。”
白栾道:“哈哈,夸张了,我就是想跟你交个朋友。”
减虞凑近公主,研究钥匙的形状,随口说;“我有编辑,你也有作者,我们这种关系交朋友,跟出轨有区别吗。”
白栾被他的比喻逗笑:“对,我都忘了,减老师仗义,雁荡都说你本来不想来,为了厉编辑还是妥协了,那就算了,找个机会咱们几个在A市聚一聚。”
画框悬挂得较高,公主在画中高高在上地注视着面前两人,似乎在说,愚蠢的平民,怎么敢在我面前喧哗。
白栾见减虞细致地看画,也饶有兴味地说:“这张公主像很少见,我只在第七区的陆军博物馆远远欣赏过一眼,看来还是见识太少了,没猜出来她应该对应上哪个。”
减虞道:“马蒂尔德·波拿巴,拿破仑的侄女,她有一把荣军院的钥匙。”
“那就怪不得,我说怎么陆军博物馆怎么展览公主像。”
白栾先是开怀一笑,随后想到什么,一怔。
“荣军院。”他惊叹道,“这是《追忆似水年华》里的情节!马蒂尔德公主拿着荣军院的钥匙,说明她随时可以进荣军院,所以,这幅画并非对应《圣赫勒拿岛回忆录》,也就不属于《红与黑》。”
但他又说:“可于连的确很崇拜拿破仑,谁的‘瞳仁’才对应《红与黑》呢?”
减虞点点太阳穴:“白编辑,读书切忌囫囵吞枣,莱纳市长怀疑妻子和于连有染,书中描述过一种捉奸方法就是用蜡将头发粘在门上。”
“所以方大哥的那扇门……”白栾顿了顿,叹服,“你太细节了,得看多少遍才能记得这么清楚。”
减虞走出去,随口说:“一遍不够多吗。”
“我能想明白为什么你能推测出时间了。”
白栾强行插到他前方,再次把名片递给他,左手还搭上减虞的肩膀,可惜减虞不耐烦地甩开了。
“减虞,厉宁聪不适合你,别在一棵树上吊死,谁会嫌钱多呢,巫山出版的那本《玫瑰花海》,你可以读读看。”白栾露出微笑,“看完你一定会联系我的,我有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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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预定跟拍时间晚了将近两小时,摄影师小刘意见很大。
“时间都不够了,冰雪大世界还得你拍,我拿什么素材凑时长啊?”
小刘还提溜着两件羽绒服,递给减虞一个项链麦克风和go pro,减虞双手插兜里,示意绵绵接。
绵绵一个劲儿地说好话:“哎呀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我还能让你吃亏嘛?再给你加5根手指头!”
小刘道:“这是应该的吧,误工费。”
减虞道:“误了谁的工。”
小刘:“嘿,减老师,当然是我的,我搁冰天雪地里等你们俩小时呢,不对,是多等了俩小时。”
绵绵将小刘拽去一边:“租车费结了没有,还剩多少?你都拿着!”
“这还差不多,没多少,我又不贪心。”
“哼哼,你相机呢?”
小刘把背包挪到胸前,掏出一台大白兔D9。
“等太久了,冻梆硬,捂暖了才能开,你看,知道你要去拍你男神,专门带的这台长焦,兄弟够意思吧?”
“够!太够了!”
“话说回来。”小刘搓搓手,哈气,捂在相机外边,看了眼减虞,悄咪咪说,“你拍到什么八卦没?有值钱的卖给我?我有渠道专门收这种。”
绵绵努嘴道:“没有,里边收手机,不给拍。”
车子跟星巴克外卖一起到了,一杯冰美式两杯热拿铁。
绵绵直接上副驾驶。
开到距离冰雪大世界10公里的地方就开始堵,绵绵全程沉迷玩手机,回头一看,小刘跟减虞之间隔着一条通天河。
“减老师。”绵绵试探道,“要不,先让小刘拍一组快问快答?不一定全剪进去,省得领导说素材太单一了么。”
减虞手撑着额头,抵在门上,意外昏昏欲睡。
跟方君正那开战斗机的速度比,出租车就像摇篮一样温暖舒适。
“问题呢,给我看下。”
他低声问,嗓子有些低,也有些软,听上去似乎感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