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一道灵魂的碎片被元赑吸走了,飘下了山。
但愿他在落地前就已经断气了,那样就不用经历粉身碎骨的痛楚。
蓉姨说:“万阙……是万阙对不对!”她激动起来,“他要报复我!他要报复我!”
“没有线索表明他知道你。”减虞按住她,对白蕴道,“所以白蕴,你必须无条件相信我,只有这样,我才能告诉你该怎么办。”
正常人都没法在这种情况下思考。
白蕴呆呆地望着母亲,上身往下瘫,想团成一个球。
他忽然想起白振伟在“洗礼”时对女婴念过的那段邪恶悼词。
“不见,便是不知。”
“不知,便是不觉。”
“不觉,便是未来。”
不听,不看,不想,就不存在了。
不触碰,就没有感觉,没有感觉,就等于不知道,不知道,就等于没有经历过,没有经历过,就未曾来过。
减虞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可惜白蕴依旧沉默,倒退几步想要逃避。
还差临门一脚。
重置人的世界观……难于登天。
要不断反复游说,要摆事实摆证据,要让他亲眼所见。
让一个人疯掉很容易,比如那个杀死双亲的男孩儿。
他渴望救赎和理解,但偏偏被关在了透明玻璃房。
路过的每一个人都当他不存在,就算听见他说话,也装作听不见。
很快男孩就崩溃了,与其说是被别人逼的,不如说是被自己逼的。
他宁愿成为疯子,成为雕塑,那样就不必寻求社会□□流,主动切断与外界的联系。
想到这儿,减虞抬起了蓉姨的手。
蓉姨正欲甩开,却因为那力道的决绝而皱眉。
他想干什么?
减虞举起刀尖,对准自己的胸口,一点点,毫不迟疑地插了进去。
血噗噗流过刀柄,变成一串不断的珠帘,滴进泥土里,湮没了深褐色的水渍,渗成黝黑。
银光在泥土层下跳跃,饥渴地吸吮他的生命。
蓉姨一脸不可置信。
他在……自杀?
难道他要嫁祸自己杀人吗?
昨晚睡了个好觉,减虞的脸色还不错。
但随着失血,他的脸开始苍白,回到了曾经覃佩韬最熟悉的肾虚模样。
减虞一句话没说,站了起来,跨过栏杆和铁丝网,再次踏上巨石。
白蕴浑浑噩噩地看向他,瞳孔再次收缩。
“不。”
他无法控制地摇头,困兽一般扑至铁丝网,大力摇晃。
“你不能这样。”
他很想说什么,但减虞表情平淡。
刀完全没入,他屹立在悬崖边缘,凤眼微垂,低头看着白蕴,有一丝怜悯。
“白蕴,人一生会有很多次不知如何继续的瞬间,别被那样的瞬间打倒。”
减虞瞥了瞥蓉姨,咽下喉咙口的腥甜,轻声说道:“别信你妈妈。”
白蕴伸手:“不——”
减虞:“你只能相信我。”
说罢,他跳下了悬崖。
风声如约来到耳边陪伴,呼呼下坠的感觉很像睡觉时突然的抖动,只不过那种抖动很短暂。
茶叶,泥土,火,烟,悬扇香。
五官连接的神经向四周绽放开,天罗地网,触碰着岩石的纹理、草叶花瓣的脉络、小黑猫柔软的耳朵尖、山顶湿漉漉的薄雾。
世界在他的感官中完全透明。
减虞同时张开双手双眼,俯视身下,一团模糊的血红色从小点变成了飞溅的圆。
这一刻他懂得了于鹦。
当拥有一些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时,会发自内心不信任,忍不住反复试探。
亲人,爱人,朋友,乃至AI程序,都是在反反复复的试探和反馈中,验证并得到唯一的结论。
试错,改变,继续试错,不厌其烦。
人就是这样进化而来的。
直到今天人还是有无数的缺点,人体也有无数的bug,但只要还能运行,就苟延残喘地继续运行着。
减虞本来视这些bug如毒瘤,既然善恶无有因,天道无轮回,那该怎样看待自己呢。
每天每天,睁眼便觉得厌恶。
又是新的一天啊,重复的,无休止的,没什么两样的新的一天。
不怎么想活着,但也没什么必要去死。
这种日子,太阳不如不升起。
阳光会灼烧他的灭亡,所以他睡到天黑。
而短暂拥有得再多,也明白那不是自己的东西。
总有一天会被收走的。
嘭!——
身体撞上了尖锐的岩石,刀柄如同棱锥深深刺进心脏。
脊椎断了,小腹被石头扎穿,后腰很凉。
大脑全部的血液此刻都在往外冒,发烫又发冷。
关节碎片嵌进了肉里,右半边肩膀往下全都脱离了躯干,只有皮肉还兜着。
七零八落地,居然还能感受到断口的形状。
兴许又是风吧。
一只断手斜横在岩石不远处,伸手便能捞到。
当然没力气伸手。
减虞动了动食指,钥匙环连着胶黏的残存毛毡滑落,掉在断手的掌心。
你做的鸡可真难吃啊。
崩裂的血雾席卷脑海。
下次挑个无风无雨的温暖日子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