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步履沉重走向站在一旁的女人。
古教练终生未育,更没有立遗嘱,为了定安复兴,他还跟妻子离了婚,所有的生活都围绕着足球转。
前几年,甚至可以说是围绕着白蕴转。
“师母。”白蕴愧疚地再次鞠躬,“我……”
“不用说了。”师母冷淡回绝,“老头子替你挡了灾,你想对得起他,就好好踢球,让他在天上就别惦记着这点破事了。”
白蕴眼眶一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师母,我不会让教练失望的。”
又是一句平平无奇的场面话,配合他的表现,很难有说服力。
白蕴咬唇,退到一边,心里又翻来覆去地反刍和减虞的那些天方夜谭般的谈话。
就在他恍惚如梦般听着哀乐进行送别时,一记响亮的咒骂震惊四座。
“白蕴,该死的是你!”
穿定安队服的中年男子挥拳。
“你害死了古教练!还不下跪扇巴掌认错!”
白蕴眉头颤动,右脚往后撤了一步。
“滚出定安!白蕴滚出!”
“滚出灵堂!你不配来吊唁古教练!”
“是啊!古老因你而死,你还只顾着陪女朋友,你这个畜生!”
唐希塔双手一张,护在白蕴面前,生气大喊:“保安呢!怎么让这些恐怖分子混进来了!”
白蕴站稳了,低声道:“别乱说话,他穿的是15年前那个赛季的队服,他是老球迷。”
唐希塔愕然回头:“那又怎么样?是球迷就能这么说你吗?”
白蕴道:“我踢得不好,该骂。”
“可是怎么也不该这么骂。”
“骂都骂了,还分好骂坏骂么。”
白蕴意外的冷静,并未被打击得一蹶不振。
连寇齐志都忍不住跟裘徽说:“白蕴今天很奇怪,我还以为他上来就会哭。”
裘徽漠然道:“这些球迷是你带进来的?”
寇齐志道:“他们是资深球迷了,当年你在青训,万阙拿最后一顶光辉之冠他们就是会员,有资格来给古教练送别吧?”
裘徽道:“你最好也送他们去参加孔天为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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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德的大弟子谭理走在灵棺前边,怀中抱着古德的遗照。
后边紧跟着的是裘徽,他戴着一双白手套,将在到达墓地后为恩师扶棺。
另一个人选按情理应让白蕴来,但白蕴不愿意,拒绝了,便换成赫尔曼梵高。
小号低沉地奏着弦乐。
青草绿地跟绿茵场很像,白色挽联自台阶拉到墓碑跟前。
白蕴举一把黑伞,为师母遮去连绵的雨珠,西装笔挺的右肩一滴滴水滑落。
肩头滴滴答答的触感,让白蕴想起古德总往他身上砸磁铁块。
古德喜欢研究战术,常常换阵,用各种搭配检验白蕴作为前锋的适应能力。
他将战术的时候,更衣室大白板拉到中间,大家一边换衣服套袜子,一边听古德用荧光笔用力地敲白板。
白蕴从小听课就不认真,古德一开讲,他就乱七八糟地把球衣往脑袋上套。
古德拢起一堆彩色磁铁块往他肩膀上砸。
“白蕴,别以为你能耐。”古德骂道,“下半场变阵型,秦达当伪中场给你打配合,你别乱跑位!”
白蕴一把将衣服扯下来,露出让人没法生气的笑盈盈的脸。
“知道啦boss。”
师母弯腰给曾经的丈夫献上一束百合花,白蕴连忙将伞调低。
记者没给进墓园,但有围观的其他祭拜者将镜头对准白蕴,拍下了他神游天外的样子。
小号声停了。
谭理一脸沉重地走近,挂遗照,转身,让出位置,站到师母身旁。
赫尔曼跟裘徽扶棺走到已经挖好的墓坑右侧,单膝下跪送灵棺下葬。
赫尔曼来到白蕴这一侧,想要接过他手中的大黑伞,白蕴摇摇头。
“你不伤心。”赫尔曼说,“云,这不像你。”
白蕴说:“有人在拍,你别吱声,分分钟嘴型给解码了。”
赫尔曼从善如流切换母语。
“为什么不哭。”
词汇比较简单,他教过白蕴,就是不知白蕴这先天小学圣体还记不记得。
白蕴道:“在下雨,下雨不能哭。”
赫尔曼摘下手套,再次抢伞柄,这次抢成功了。
碰到白蕴瘦削的骨节,是温热的。
“你可以哭。”赫尔曼低声说,“如果你想继续休假,我可以带你去见我的祖母,她在电视上看见你哭了,说你哭得很好
看,她想亲吻你的眼泪。”
这一长串叽里咕噜白蕴纸听懂前四个字。
“眼泪要用在刀刃上,懂吗。”白蕴看到孟擎在仇视地盯着赫尔曼,于是碰了下他的肩膀。
赫尔曼自顾自道:“她喊你孩子,我会教你孙子见到祖母应该怎么行礼。”
“听不懂,别说了,我不会哭的。”
白蕴在人群中精准找到围观者的镜头,一字一顿重复:“我,不,会,哭。”
上头条吧,爆热搜吧,骂我吧。
我绝对不会离开定安,绝不。
仪式结束后,众人走下台阶,大巴车已经在墓园停车场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