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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摊在床上的少年散乱开来的发丝几乎铺满了身后的床铺,宛如毛笔蘸满了墨,落进纸张,肉眼可见着一圈圈的晕染。
伸出的手臂上,纱带早已被血水浸湿后看不出边缘,余光里,孩童的手指细细的摸索,直到找到不平整的部分揭开。
一圈又一圈的展开下,纤瘦的手臂上的伤口显露原貌,伤口在臂弯处,创面很大,小臂上方塌陷,被利器硬生生割下了一块肉。由于只解开一小部分上方的绷带还胡乱缠着,一部分被流出的鲜血浸湿,红彤彤的一片,在灯光下发出刺眼的红光。一部分呈现暗红色,血早已干透,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纱布的缝隙中白色的骨头骇然可见,筋膜纵横交错,失血过多的肌肉呈现在灯光下是明晃晃的惨白。
让人想不出来这是十八岁的人会受的伤,只有当事人无动于衷。
关节处皮肤的表皮部分形成黑红的血痂,还未形成血痂的部分,是身体的修复机能还只来得及堪堪形成薄薄的血膜,阻挡血液的进一步溢出,苍白的血肉边缘是简单的手术针脚合拢伤口。
那在空气中微颤的薄膜仿佛下一刻就能破碎流出鲜红的液体。
……
半个小时前。
吃饱喝足的人自告奋勇去刷碗。
“儿子你去洗洗睡吧,后面的我来。”他注意到小孩还没换下来的校服。
而也不知道是不是撸起袖子的时候把绷带露出来了。等到黎谨回到房间,洗过澡了的人捧着个药箱,察觉到开门动静后回过头来。
……
偷瞄的目光瞅着孩童拿着吸过碘液后的棉球在伤口边缘处擦拭,轻缓的动作像是想要尽量减少对伤口的刺激,他其实想说没必要。
柳辛唯一对黎谨稍微有过褒义点的评价便是说他算是最乖的伤患。
毕竟这么一个没有痛觉的人,就算看到自己的骨头被砸碎了重新愈合也都能面不改色,就更不用担心涂药的时候因为没有麻药而挣扎这个问题。
也因为这样,黎谨对自己的伤口向来也是草草处理,更何况alpha本身自愈能力也强,要不了几天就能自动痊愈。
探望的视线就这么盯着暴露在空气中的伤口被仔细认真的处理,没有遗漏任何的死角。
伤口面积太大,自然不是几分钟就能解决的事。
没有痛觉就没有刺激,即使是被重新消毒着伤口,少年整个人也是松弛的状态,看得太久就容易不专注,视野在房间能看到的角落里闲散的打转。
金色的圆瞳在眨动。
一尘不染的房间,近一个月没回来房间却还干净成这样,想也知道有人精心打理。
而他房子里只会有一个人……
虽然本来……一个人都不会有。
齿轮在这一刻转动,运转思绪,记忆的胶卷尘封之下被打开,展开时还如同刚刚洗好的模样。
第一次……他与人即使擦肩而过,但也能看出那肉眼可见的裂缝。
第二次……是摔落一地的花,是果然“坏掉”的小孩……
第三次,在寒风下的人依旧不堪一击……
第四次……
视线从垂眸变为了斜视,并重新聚焦到旁边的孩童身上。
他其实没想过还能有第四次。
他在想,如果说坏掉的机器人会拾起零件,修补着自己坑坑洼洼的外壳,七拼八凑也会选择重新把自己拼回来。
那小孩也是。
每当他以为对方已经要彻底坏掉的时候,孩童却还是粘好了自己,只是每一次都多了更多的裂缝。
所以他最后他鬼使神差的给人拾起了一块碎片。
想看看对方还能坚持多久。
但第五次……他没能等到对方坏掉。
却等来了把自己都吓一跳的称呼。
对方刚开始因为自己逗趣的行为而一惊,小手因为这个行为而直接捂上自己的鼻子,只露出一双眼滴溜溜地注视着他。
还有那因为埋在自己颈间后而露出的懵懂。
都说小孩子对坏人是最敏锐的,对方却在这方面笨拙的厉害。
与黎谨对视后的双眼没有一丝害怕,漆黑的清潭倒映着反射潭面的光泽。
黎谨想起自己伪装过后黝黑失焦的眼睛都能被那爱收藏的老头子看上。
那如果换成真正的清透黑润呢。
打量,探究,好奇,疑惑,纳闷,孩童并不知道在自己低下头的时候少年眼中闪烁过如此多的情绪,最后一根棉花用完,掌心垫上医用棉布,透明的酒□□体倾倒其上。
碘伏刚好在黎谨的手附近,拿过的同时,无意间扫到掌心的圆形孔洞疤痕,目光顿了又顿。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直觉是什么利器贯穿了整只掌心。
处理的动作还在继续,他低下头,像是什么都没注意到过。
这边黎谨则侧过头来,鬓边的发丝一同被牵连着在脖颈处落下。
窥视变成了注视,从观察变成了略带点探究的专注,像是终于发现了什么不同。
徘徊在嘴边的话在反复又细细咀嚼了半天又咽了回去。
“……”
他本来以为他做到了,给了对方最好的吃的,最好的衣服,最好的学校。
但现在终于反应过来再次见面的小孩怪在哪了。
对方现在看着还没上一年最后一次见的时候有生气。
是因为他没有按照皖姐吃好喝好睡好的标准来吗?
还是说……
上一年就该把人抢回来。
但这个问题憋在心里是没用的。
所以他就问了出口。
因为他的确想知道。
他想知道,他就会问。
“儿子,我其实好奇,如果我们早一年成为父子会怎么样?”
听到这声冷不丁的话语,本来还在埋头忙活的人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