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死人青黑的脸歪斜着露了出来,那人双眼已被坨黑色不明脓液糊住,嘴巴倒是微张着,临死前那口黑沫风干在嘴角,看上去有些渗人。
“哎呦大人!太脏了!使不得呀!”官吏大叫道。
沈穆用衣袖捂口鼻,伸出一根指头挑开那人破布衣衫,果然见他整个肚腹都成了黑色,一直蔓延到了大腿内侧。
一旁的裴茗递来个手帕,道:“果然都是同一种毒,他们大约也是喝了河道里的水……北城这么大的事儿,竟没人吱一声!”
沈穆冷笑一声,接过帕子仔细擦了擦手。水源受了污染,一夜之间死了数百人,北城的官吏竟没一人上报,只等到东城的官员忍不了腥臭了才派人去捞死鱼,真够可以的!
他让人收集了一罐子河道的污水带回去给吕太医查验,又派人去叫大理寺的官员协助查明缘由,自己则留在北城继续探查。
他虽然不懂医术,也能看出来这不像是染了疫病而死,大概率是有人故意在河水里投毒。
这种手段其实在军队里很常见,他很容易的就想到是不是蛮子的报复。
乌善的七万精兵顷刻之间被炸成飞灰,京郊那一带至今还是一片焦土,蛮子气愤至极,暗中派人投毒报复也是极有可能。
沈穆随便抓了个路边的乞丐问道:“这城北究竟死了多少人?全都是喝了河水的吗?”
那乞丐看这几人衣着不菲,眼珠子滴溜一转,含糊道:“咱一街头混混,哪儿知道这些事儿……”
话音未落,一锭白花花的碎银亮在他眼前,差点闪瞎了他的穷眼。
“哎呦老爷您真爽快!老爷您还不知道吧,就这两天死了得有快二百号人吧……这些喝了河水的是一部分,还有好些是家里有井的平头百姓,听说也死了十几人,报了官儿,却说查不出原因,就这么悬着,谁知道呢,大概是老天作孽吧!”
沈穆问:“那些没有喝河水而死的,肚腹上是不是也有泛黑?”
“有有有,都是一个死法!”
“老爷您肯定不知道吧,现在城北的百姓都传言,说这是咱们炸死了蛮子七万人,人家的冤魂来索命了!”那乞丐神秘兮兮的凑上去,比划了个七道:“七万人呐,北郊那方圆十里,焦尸堆满地,至今都没人敢踏进那片儿!”
“那几天可真是硝烟弥漫的,三步之外不辨人畜!那些个粉尘黑烟飘到河水里,硬生生把整个河水染成了黑色,等了大半个月水才逐渐变清!”
沈穆被那人身上的馊味熏得冲鼻,摆摆手示意他滚蛋,并没有理会最后那句危言耸听的话。
裴茗道:“这倒是怪了,若是河道里被投了毒,应当先顺流而下,连带着东南那一片儿喝了水的先死。河道渗透入土,到了地下井水,应当花费的时间要长的多,怎么会有喝井水的先毒发了呢?”
这却是指出问题的关键了。
沈穆眯起眼沉思着,没有说话。
此时天色已黯,夕阳沉入西山,周遭的空气逐渐冷了下来。落日照耀着城北更远处的大地,不远处可见千疮百孔尚未来得及修补的北大门,那是一个月前刚被蛮子轮番攻城而留下的痕迹。再远处就是北郊外广袤的平原,因着炮火的摧残,已经成了一片焦土,至今寸草不生。沈穆不由地回想起,炮火冲天的那日,七万敌军瞬间被炸成焦土,整个北郊大地都在燃烧,火焰与哀嚎吞噬了一切,恍如人间炼狱。那日以后,炮火后的滚滚浓烟笼罩了整个城北,整整三日都没有消散。那些残碎的硝烟碎屑溶进河道,将河水全部染成了黑色……
北城,炮火,投毒,战争……
这几个字有什么联系吗?
如果不是简单的河水投毒,那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北城成了一片毒地呢?
“主子,瞧着这天,等会儿估计要下大雨,咱们现在去哪儿?”裴茗牵着马,紧跟着沈穆道。
沈穆掐了下眉心,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不管是什么原因,至少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河道的水已经含有剧毒之物。城北的河道和护城河是相通的,如果被投了毒,河水逐渐东流,用不了多久整个京城的水源都会被污染,时日再一长久,河水内渗入泥土,毒物扩散了整个底下水源,到时候不光是喝河水的城北人,整个京城的地下井水都会被污染,到那个时候,所有喝水做饭的百姓都有可能染上毒!
越想越觉得可怕,回到渡口,那官员看天要下雨,正匆忙忙的指挥底下人赶紧捞完死鱼好赶紧回家避雨。沈穆走上去踹了他一脚,厉呵道:“别瞎捞了!把你们工部的主事叫过来,立刻关闸!断了这条河道!”
轰隆一声,天边炸开了一阵惊雷。
那官员还傻愣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看着沈穆,似乎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
沈穆扭头就走,利索地翻身上上马,打算亲自去工部走一趟。
忽然间,他脑海中忽然会想起刚才那乞丐的一句话:
“那些个粉尘黑烟飘到河水里,硬生生把整个河水染成了黑色,等了大半个月水才逐渐变清!”
火药……黑烟……河道……
此时京城已快要沉入浓浓夜色,阴风卷起沈穆的衣摆,他只觉得眼皮突突直跳,一个有些荒唐的想法出现在他脑海中。
“裴茗,你去工部走一趟,务必让他们阻断这条河道。”
“是……哎主子您去哪?”
沈穆一抽马鞭,头也不回的往府里赶。
远处,天色晦暗,乌云密布,今夜风雨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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