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了,他有一种预感,那个关键节点将要到来。
衣二三在孝先中学的第三日,学校传开一件大事。
尔一送展的画《母亲》被认定为抄袭!
事件的另一位主人公自然是尔一的好朋友——刘乘龙。
他特意请假去画展看过两幅画。
为了抵制抄袭,尔一的画非但没有撤下,两幅画还被放在展厅正中央进行对比。
两幅画都名为《母亲》,画的是一个坐在台灯下拿针线缝补的女性逆光侧影。
配色,构图,甚至光影都惊人地相似。
只有人物的衣服呈现细微差别。
母亲手里缝的好像是个破旧的小狗玩偶。
衣二三此刻想见到尔一,他觉得,少年一定在伤心。
教学楼后面长满藤蔓的走廊上坐着那个少年,他大概很难过,过去常常含着笑意的眼睛失去光芒,低落揪着叶子,一片,两片...
衣二三走到他身边坐下,这里是他曾告诉自己的秘密基地。
“他们说我画不出那样的画,因为我不会有那样破旧的玩偶,我妈妈也不会帮我缝一个破玩具。”
“只是他们觉得我家有钱,我就画不出那样的画,我就是抄袭者。”
“可是,那就是我心中的母亲啊...”
最后一句几不可闻,衣二三还是听见了。
“我知道你没抄袭。”
重新绽放光彩的眼睛望着他,又转瞬熄灭。
“你相信又怎样呢?大家都不信。”
叶子散落一地,尔一手边已经被他揪秃了。
“他怎么说?”
尔一失望摇摇头。
“他躲着我,我联系不上他。”
衣二三给少年一个坚定的眼神。
“他会来找你的。”
两人静静坐在那,太阳落山,夜幕降临。
尔一动动僵硬的双腿,起身准备离开。
一只手伸出来拉住他的手腕。
“来了。”
长时间不说话导致衣二三声音沙哑。
一阵脚步声紧跟着从走廊那头传来,模糊的人影正朝着他们走。
刘乘龙身上的气质变得低沉压抑,跟前两日的阳光少年判若两人。
恐怕这个壳子现在已经换人了。
刘乘龙略过尔一,直接来到衣二三面前,拿出那封信。
衣二三镇定接过,仿佛早有预料。
再次来到孝先中学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次的写信人绝不可能是刘姐,又是一封假借别人名义的来信。
刘乘龙垂着头向尔一鞠躬道歉。
“对不起,当年的我一时鬼迷心窍酿下大错,这么多年我午夜梦回,梦里的你都不给我机会说出这句抱歉。我羞于见你,我背叛了我们的友情,伤害了你,我什么都没有得到,那些愧疚,那些悔意,沉沉压在我心上,让我时刻不得解脱。”
男人久久未起身,那些情绪似乎真的压在他的身上。
尔一呆立着,表情漠然。
衣二三皱眉看着尔一,不久前还在诉说自己悲伤的那个灵魂大概已经不在这具身体里。
他心里突然生出一阵燥火。
“你在这演给谁看?演给自己好让自己解脱吗?”
保持弯腰姿势的男人开始颤抖,倏地直起身,朝他崩溃大喊。
“我道歉了!我道歉了!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我自己也毁了,还不满意吗?还不...满意吗?”
说到最后,抱头痛哭起来。
衣二三冷冷看着男人崩溃,愈加烦躁。
“你给我写封信到底想做什么?”
他一刻也不想再呆下去,想马上回到现实。
刘乘龙抽泣着开始讲述,他的“一念之失”。
他从小跟着母亲刘兰英长大,问起父亲,得到的永远是“死了”的答案。
但他觉得父亲没死,那只是刘兰英的诅咒,她希望父亲死去。
懂事,孝顺,学习好是他必须要做到的,后来他被招进特殊班,刘兰英不再满足于此,她觉得自己的儿子能成大事。
于是,他又必须事事争第一,头顶光环荣耀。如果做不到,那他就是不孝,辜负刘兰英对他付出的一切。
尔一就像是他人生的另一种可能性,他们拥有同样的天赋,却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
一开始他只是羡慕,后来嫉妒伸出触角引诱他的心,再到后来他恨尔一,凭什么他生活富足无忧无虑,凭什么他轻轻松松就拥有一切。
而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恶念的导火索是,他发现尔一会故意控分。
尔一在让他!在同情他!
现在,他连引以为傲的天赋都不如尔一了。
命运就是爱捉弄人。
如此之巧,他意外之下看到尔一放在画室要参展的画。尔一不会对他设防,他顺利进出,成功复刻那幅画,也送去参展。
他想,他也不差不是吗?不然这幅画怎么能画得一模一样呢?
为了真实,他特意把衣服改动细节,看起来像刘兰英常穿的那件。
一个父母双全的富家子弟和一个单亲妈妈带的穷苦孩子,谁会更像这幅画的作者呢?
当然是他!
他都不用解释,自然有人跳出来替他打抱不平,自己只需要看着尔一从天才变成抄袭者。
他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完美的计划,再没有比这更精妙的时机,老天都在帮他!
他还想象尔一跑来指责他,到时候他就能痛痛快快跟他的好朋友摊牌,告诉尔一自己从来不想跟他当朋友。
不过他的梦落空了,尔一没有找他,而是转学离开。
没有人能听他讲述自己了不起的计划,他认为尔一的离开是对他的漠视,尔一无所谓他怎么做。
这种认知让他发疯!
他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快感,一口气噎在胸口,怎么也吐不出来。
压抑得濒临崩溃,他对刘兰英说出真相。
刘兰英却告诉他,他画出来就是他的,大家都觉得是他的那就是他的。还让他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记住一件事,《母亲》就是他的画。
看,他们不愧是母子,都一样的卑鄙。
可他的荣耀就此终结。
他无心学习,没能考上大学,整日待在家里。
每晚他都会梦见尔一,一开始他怒吼着让他滚,后来他哭着跟他道歉。
只是,没人会去原谅他。
衣二三听完,只撂下四个字。
“自作自受。”
男人在他身后哭喊着,“求求你,帮我对他说声抱歉!”
衣二三头也不回地离开。
“对不起,尔一...”
一声迟来的道歉消散在风中,本该听到的人永远不会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