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寂宁忍着唇舌间那种劣质茶水的柴火味,喉结梗了梗,但还没彻底咽下去那口茶,就看到南有音又在发笑。
不等他发问,南有音就直接说道:“你这个样子好像在逼自己咽下一口痰。”
“咳——”
那口茶在喉咙里走岔了路,呛得徐寂宁猛咳起来,南有音立刻去拍他的背,才拍两下徐寂宁就挣扎着逃跑了,扶着桌子一边喘气一边从咳嗽的间隙中挤出一句话:“我又不是蚊子,哪值得你用那么大的劲儿。”
南有音眨眨眼,讪讪道:“是么?我觉得我刚刚的力道要是拍蚊子,蚊子都会觉得我温柔。”
说罢,她又拿起桌上的茶壶往自己杯里倒茶,正打算一口闷了,却看到徐寂宁盯着她。
她还是喝了那杯茶,然后挑挑眉毛说道:“我又不至于像你一样,咽口茶水像咽口痰一样难。”
徐寂宁是不知道她开完那么恶心的玩笑之后怎么还能继续面不改色的喝那壶味道极差的茶,很是无奈:“有音,下次吃什么或者喝什么的时候别开这么恶心的玩笑了。”
“这些道理我当然知道!”南有音从徐寂宁温和地语气里听到了一点说教的意味,这让她有些不耐烦。
自她被南氏夫妇从山村接到京城,她上得第一堂课就是学习各种规矩礼仪,几年下来她也勉强算得上大方得体了,一直学着当言行举止都有分寸的京城闺秀,本来倒也没什么,只是忽然在末南村住了几天,她跟着阮鸣鸥和阮家六妹一块肆无忌惮的插科打诨,似乎又重新回到幼时无拘无束也无遮无拦的乡村,又变回村里那个粗野的丫头。
她想到了与她肆意玩笑的阮鸣鸥,即便离别多天想起了仍然觉得心里发酸,她知道那是伤心与惆怅的感觉,但她总不想承认,毕竟她知道不出意外的话,她不会跟那个海边渔村的青年再有什么交集了,她的余生已经始终是徐府的少奶奶了,尽管她像不想承认自己的伤心一样不想承认这一点,但事实就摆在那里,随她怎么想都无济于事实。
她想她只是偶尔脱缰,一时找不回那种被束缚的感觉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南有音对着徐寂宁嘟囔道,“可是这里就咱们两个人呀,随便点又怎么啦,等回了徐府——”
她叹了口气,有点闷闷不乐:“我肯定规规矩矩的,就像被捆起来一样老实。”
“被捆起来?”徐寂宁愣了一下,他的三姐徐静祺也说过这样的话。
徐静祺最讨厌徐府的规矩礼教,她说她在这个时代束手束脚,像是被捆住的,任人宰割的螃蟹。
徐寂宁不懂三姐的话,他说三姐的手脚没有被捆住,分明可以自由行动呀。
他还记得他说完后三姐先是义愤填膺地发表了一通长篇大论,其中诸如“压抑和泯灭人性”、“吃人的礼教”等字眼他是一个也没听懂,最后三姐眼神渐渐颓唐起来,她很是疲倦的对他说道:“寂宁,我说的那个‘自由’跟你说的不一样。”
“那是什么样的?”他问道。
“我说不清楚的,寂宁,你不懂,”三姐摇摇头,她好像无比的寂寞,但她还是勉强笑了一下,“虽然你不懂得,但是未来有人会懂,你的后人会明白。”
徐静祺总所她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但徐寂宁始终无法想象出另一个世界的样子。
他努力试着从南有音的角度思考,想要理解他逝去的三姐,轻声问道:“有音,你觉得那是束缚吗?”
“束缚?”南有音思考道,“倒也不至于那么严重吧,虽然有些规矩礼制繁琐多余,可有可无,但规矩自然有规矩的道理,在京城大家都很守规矩礼仪,说话温声细语,办事也都斯文体面,这也挺好的。”
“只是我太顽劣了,总是想为所欲为。”南有音又轻快道,“不过还好啦,其实让我呆着哪里都一样,我都可以。”
“真的都一样吗?”徐寂宁问道。
他自小在母亲的教导下循着各种规矩礼仪长大,除去过去三姐总是提起的那些,他很少会觉得有什么不对,他总觉得乡野村人缺少礼仪,但他发现在那个他觉得粗俗无礼、大家都很随便的村落里,南有音脸上的笑容似乎更多一些。
南有音回答道:“肯定不会完全一样啦,可能快乐多点少点的吧,不过我都能适应呀。”
徐寂宁想起他的三姐每年都会扳着指头数她“穿越”过来多少年了,然后叹气说她仍然无法适应“封建王朝”……
一瞬间徐寂宁在想三姐口中的“自由”会不会在南有音笑得更为开怀的乡野之间,他想他是永远弄不清楚的,他只好将目光放到现世的人身上。
他轻声对南有音说道:“即便你能适应,但还是更希望你能快乐多点儿。”
南有音眼睛一亮,她非常开心地笑了,她叫道:“徐寂宁,你能说出这样的话真不错!不愧是我的朋友。”
“朋友?”
“对呀!目前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啦!”
南有音笑得很灿烂,但徐寂宁仍感觉到一点点来源不明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