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寂宁很不赞同:“她明显只是乡下的土丫头,与我们简直是云泥之别,她说的话口音重到我都听不懂,我不喜欢她,太太也不会看得上。”
徐静祺瞪了一眼徐寂宁:“云泥之别?你到底从哪儿冒出来这么多高低贵贱的想法?”
“可她只是一个乡下丫头,咱们好歹也是累世公卿,”徐寂宁在徐静祺眯起眼睛的注视下声音越来越小,“而且她连字都不认识一个……”
徐静祺有些生气:“你能读书识字是因为你幸运的出生在徐府,你为什么不想想她为什么不识字,是不想吗?又不是天下人都能跟你一样锦衣玉食。”
众人嘲笑那个瘦弱女孩长满冻疮的手时,徐寂宁瞧见了那一双紫红一片的手,也觉得又丑又吓人。
徐静祺很是气愤,她非常不解地质问道:“为什么你们没有任何悲悯和同情?”
徐寂宁嗫声道:“可是,她的手就是看上去很瘆人……”
徐静祺冷哼一声:“你们这些人,明明自己不事生产,事事由仆从照料,十指不沾阳春水,却反而要嘲笑和看不起那些自食其力的穷苦人家?
“徐寂宁,你凭什么觉得那双手恶心觉得丑却没有丝毫同情?就凭你冬天用的永远是热水,从来不用自己洗衣服吗?你从不会关心冻疮是怎么回事,因为你自己压根就不会得,你见过那些为你打水洗衣的人的手吗?你连他们叫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不关心下他们,因为你生下来就享受他们的服侍,觉得一切理所当然,不出意外的话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大冬天凉水洗衣服是什么感觉。
“你凭什么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只凭你懂琴棋书画读书写字而她不会?那她一样可以觉得你低人一等,她会种植五谷饲养六畜,而你除了吃什么都不懂。你该不会也觉得那些活儿都是下人干的吧?要是没有下人,你们这些四体不勤的废物又能活多少天?
“徐寂宁,你和那个姑娘一样都是人,凭什么你从小锦衣玉食,却还要瞧不起她从小饱受磨难?她不过是出身乡野,到了你口中就成了云泥之别?你该不会觉得你和平民百姓是两种不同的东西吧?该不会也觉得奴婢和平民算不上人吧!觉得只有你们这些封建制度下的官老爷才算得上人?”
徐静祺一套人人平等的理论噼里啪啦砸了下来,诸如“推翻特权阶级”等字眼砸得徐寂宁晕头转向。
他被三姐连名带姓称呼他的气愤模样吓坏了,惊恐道:“我没那么想!三姐,我没有那么想!”
徐静祺深呼吸几口,压下心头怒火,看向蹲在雪地里捂着耳朵不愿听人嘲笑的可怜女孩儿,推了四弟一把:“这里的人都想巴结你,你去解围,他们不敢说什么。”
徐寂宁被三姐训怕了,立刻照做,走进人群,拉住南有音的手,扶她站起来。
但这个瘦小女孩的口音太重了,她说得话他一句也没听懂,稀里糊涂地就被女孩拉走了,他往三姐的方向看去,三姐已经不知所踪。
徐寂宁被三姐训了一顿,便不嘲笑南有音的口音,只硬着头皮耐心分辨,当南有音很快乐地跟南夫人说起只有自己不笑话她时,徐寂宁有点心虚。
于是他决定好好陪她玩,按她说得去做,于是他们去抓小鸟,于是他们打雪仗,当然很打雪仗不是一个很好的主意,他被她单方面压着打了两轮之后告饶了,坐在亭子里休息。
徐寂宁想了一阵三姐的话,在想三姐怎么那么生气,没等他想出缘由,南有音笑着跳到他面前,说要送他漂亮的东西,然后她举起了一朵白雪做成的花,晶莹剔透,在太阳底下闪着动人的光芒。
徐寂宁惊叹片刻,却注意到了南有音的手,红肿的像是胡萝卜一样的手又裂了几道口子,正在渗血,他没见过这样的手,忍不住觉得伤口瘆人,但他想到了三姐的指责,于是他问南有音是不是很痛。
当然很痛,看上去就让人觉得疼。
南有音却说没事,还立刻把手藏了起来,显然是因为刚刚被人嘲讽的原因,她说她的手每年都会这样,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这让徐寂宁心中有点不是滋味,他将南有音藏在背后的手拿出来,捧在手心,用手帕小心擦干净她手上融化的雪水与裂口处渗出的血液,有些融化的雪水淌进了裂口,看得人揪心。
南有音问他觉得吓人吗,他望着她怯生生的神情,心中似乎终于升起了三姐口中他不具备的悲悯与同情,他安慰她说不吓人,然后他得到了她非常真挚的感谢,他又一次觉得愧疚了,他刚刚其实也嫌弃她来着。
但南有音没有察觉到他的愧疚,仍在自顾自地伤心,她说她不知道大家为何都嘲笑她,觉得她低人一等。
徐寂宁局促不安,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拿出了三姐训他的话,他说人没有高低贵贱,他说那些嘲笑她的人都太狭隘了,其中也包括他自己。
他承认三姐说得对,他确实太狭隘了。
但南有音好像很感动,毫不犹豫地表达了对自己的喜欢,但徐寂宁只觉得惭愧,羞得脸红。
宴会结束,他便走了,之后父亲徐朗调任礼部尚书,他和母亲还有三姐,再也没有去过那个京郊的官署了,很快,他也就渐渐忘却了那个名叫南有音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