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明天开荤,南有音有点开心,将她之前听来的如何烹饪鸡肉的方法都细细的给徐寂宁讲了一遍,从除去血沫到小火慢炖熬出香味,说得她小小咽了一口口水。
她听到了徐寂宁也在咽口水,便躲在被子里发笑。
徐寂宁知道她在笑什么,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咳,有音,你怎么会杀鸡啊?”
南有音向徐寂宁靠拢了一点,以便蹭取他身上的热量,蜷缩起来说道:“我小时候在屠户家住了几天,跟他偷学了几手,当时还差点嫁给他儿子了。”
徐寂宁一惊,心里莫名有点酸:“你还差点跟别人结婚?”
“嗯,不过最后也没成,”南有音有些困倦地说道,“屠户儿子当时病得快死了,想找人冲喜罢了,他虽不缺钱,村里也没人想叫女儿攀这种婚事,屠户没办法,最后就打起我的注意了,我没有爹娘,自然没人在意,他说叫我去他家,以后天天有肉吃,我就去了,结果没出三天,喜还没冲,他儿子就一命呜呼了,然后他就把我又赶出了,还给我冠上什么命硬,克六亲克夫天煞孤星之类的称号……”
“总之,是叫我难受了几天的。”南有音嘟囔道。
“无稽之谈。”徐寂宁立刻反驳,他温声说道,“有音,若不是你,我恐怕早就交待在岭南了,还有你我婚事,虽说我一直对钦天监的话存有疑虑,但我此前卧病数年,命悬一线,也确实是同你订亲后才好了起来。”
“所以呀,”他继续安慰道,“那屠户说得不对,你哪里会是什么天煞孤星,分明是遇见你,才能数次绝处逢生。”
徐寂宁说得温和,却又诚挚,南有音听得心里热热的,她嗯了一声,说道:“我早就不伤心啦,屠户把我赶走没多久,我就遇到了现在的父母。”
她回忆起往事,说道:“之前我会去给村里人干活儿讨点饭吃,屠户的儿子死了之后,我是什么天煞孤星的话传开了,村里人也都害怕起来,也不叫我去干活了,我就没东西吃了。”
“实在愚昧。”徐寂宁说道。
“唉,”南有音叹了一口气,“其实我知道村里人没什么恶意,大多数还是善良的,你想啊,他们要真是些狠心的人,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孩,哪能在村子里平安长到十三岁,还没被饿死冻死。所以那时我想,只要我捱过十天半个月,那些心软的婆婆婶婶,就又会叫我去干活,给我些吃的了。”
“没有东西吃了,我就等着集市散了的时候捡些菜叶,但只有初一十五才有集,菜叶吃了也不顶饱,”南有音蜷缩地更紧了,声音也变小了,“我就在街上到处走,有人人家的狗不养在院子里,栓在外面,我就躲起来,等着他们喂狗……”
“好多狗都很凶,我不敢跟他们抢,只有一户人家的大花狗脾气好,我就连着去抢它的饭,连着吃了三天,我看它瘦了,就不忍心再抢了。”南有音深吸一口气,说道,“之后我就去翻垃圾了……”
她没再往下说,而是问道:“徐寂宁,你听这些会不会觉得很不可思议?”
徐寂您确实讶然良久,这是他头一次听南有音认真讲起童年,与他的童年截然不同。
他过去总奇怪南有音好像什么技能都会一点儿,上墙爬树,种花除草,甚至还有今日刚刚目睹的杀鸡,他也曾奇怪她对生活从不挑剔,不管是粗茶淡饭还是风餐露宿,她都豁达潇洒的照单全收,他也奇怪她为何会如此坚韧,身处孤岛的绝望亦或是爱情破灭的伤痛,都无法真正击垮她。
他早早就笃信不管是在末山还是月陵,没有南有音,他的生活恐怕天差地别,但没有他,南有音依然能活得很好。
他听南有音说起童年,骤然想起与她初见时,她那时又黑又瘦,不愿向那些权贵之子低头,他早就看到过她那一双永远明亮的眼睛,却直到今日才明白,原来她眼中永不熄灭的光焰,她的坚韧,她的独立,还有她那些乱七八糟的技能,都从她儿时的孤苦无依中淬出。
“有音……”他嗓子有些哑,心中泛起一阵一阵的抽痛,叫他说不出话。
南有音笑了:“你也不用心疼太久,这个凄惨的故事很快就结束了”
“之后我去翻垃圾,找些残羹剩菜,在我翻到第四天的时候,我遇到了妈妈还有爹,”提到父母,南有音的声音都柔和了许多,“他们那时成婚多年一直没有孩子,便想着回家乡宗族领养一个,我爹的家乡在霞岭,冬天海路走不了,只能走陆路,从月陵往北,翻一座山就是我的家乡彤庄,往东邻着霞岭。”
“那天他们路过彤庄,南夫人看到了我蓬头垢面的翻垃圾,心生怜悯,叫我过去,给我好多吃的,又亲自给我洗头发,洗掉我身上的污垢,给我穿新衣服,南夫人不会梳头,还是南老爷给我梳了一个京城女孩时兴的发髻。但他们没有在彤庄停留太久,很快就走了,不过给我留下了不少吃的,我很高兴,后来我无意听到村长说他们是京城来的官员,要寻找一个孩子收养,村里人见他们待我很好,还跟村长打听了我的生辰八字,便好奇他们会不会收养我,村长似乎不太高兴,责怪众人总传我天煞孤星,克死了屠户儿子的事,他说南氏夫妇想必是听了这个传闻才走的。”
“有人不服,便说是我年纪太大了,都十三岁了,养不亲,也有人说那位南老爷是霞岭的人,必然要回宗族过继一个男孩儿继承家业……他们说得这些我都听了,觉得有些道理,虽然有点失望,但看到他们给我留下的吃的,里面还有我从没见过的点心,便又觉得高兴了。”
“再次见到南夫人和南老爷是新年之后,他们离开霞岭,路过彤庄,要重返京城。他们来彤庄的时候,村长去接待他们,我却躲起来不敢见他们,我怕他们再对我那么好,我就没法一个人过了,我小时候总是一个人,看着其他孩子有爹娘或者兄弟姊妹,总是羡慕,”南有音眼眶有点潮湿,“其实我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倒也不是非要去平州城的酒楼或者吃香喝辣,我最大的愿望是能有个人跟我一块,不论吃苦还是享乐,哪怕只是说说话,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于是我跑到山里躲了起来,那天还下起了雪,后来我听说村里的人找了我好久,最后是南老爷找到了我,他头发上眉毛上都落满了雪,看上去像白头发的老仙长,他解下披风,披在我身上,问我愿不愿跟着他还有他的夫人回京城,我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之后我就随着他们走了,南老爷说是南夫人喜欢我,见到我就对我念念不忘,南夫人则说是南老爷喜欢我,宗族给他挑了好多过继的人选,大大小小的挑来挑去,都觉得不如我,我知道他们是怜悯我,愿意给我一个家,我便抱住他们,改口叫他们爹娘了,从此我就有了家,有了姓名,后来遇到玉振,便又有了弟弟。”南有音微微一笑,“我还是很幸运的,我小时候那些不敢想的事,后来都会变成真的。”
“母亲父亲带我离开彤庄,我在路上忽然想起村里人那些天煞孤星之类的议论,就悄悄问母亲知不知道,我有点怕他们会介意,但是母亲将我揽在怀里,说我是她的女儿,旁人无论怎么说都不会改变,我那时好感动,就把心里的委屈都说了出来,其中就有给屠户儿子冲喜那件事,那时候我其实不知道结婚是怎么回事。”南有音捅了捅身侧的徐寂宁,“所以你也用不着心里发酸。”
“我把这件事告诉母亲,母亲说结婚不是这样的,我便问她是什么样子,她没回答我,悄悄看了一眼父亲,对我说等我长大了,她会给我挑最好的夫君。后来我长大了,明白母亲没说出口的回答是什么了,结婚应是两厢恩爱,白首不移,就像她和父亲一样,但我后来才发现,并不是所有夫妻都恩爱和睦两心相许,我的夫君也不是母亲挑的是我自己选的,至于是不是最好的呢……”
南有音有些调皮地低声笑了:“我也不知道。”
“唉,本来只是要说我怎么学会杀鸡的,结果跟你说了这么多,”南有音在被子里调整到一个舒服的位置,闭上眼睛,有些困倦地喃喃道,“这就是我小时候,跟你小时候一点也不一样吧,你要是还想听,我也可以给你讲讲玉振的,他比我惨一点吧,差一点就被送进宫当太监了……”
南有音轻轻笑了一会儿,很快睡着了。
徐寂宁静静注视着南有音的睡颜,轻轻地又小心翼翼地环抱住了她,仿佛是想要拥抱过去那个孤零零的小女孩。
“有音……”他低声喟叹。
他想起了重阳那日,他们一行日在山顶的道观神像前许愿,他许的三个愿都与南有音相关,第二个愿望便是是希望南有音的愿望都能实现。
他现在总觉得当时应该再虔诚些,虽然南有音说她好多小时候的愿望都实现了,但他不光希望她得偿所愿有求必应,他更愿她自此圆满,圆满到从此不必再有任何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