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南玉振已是十五年后的事了,那时松梯的小女儿刚过了十岁生辰。
与云阶成亲没几年,徐老爷便除了云阶的奴籍,指了官职,松梯的身份也跟着变了,从原先伺候人的丫鬟变成了被丫鬟伺候的云夫人。
她与丈夫拜谢徐氏夫妇,搬出了徐府,日子细水流长,云阶待她很好,确实做到了当初在南有音跟前立下的承诺,将她视作珍宝,若掌上明珠,她也不是薄情之辈,长此以往,自然心中松动,有了一双儿女之后,更是如此,他为她簪珠花,她为他理衣领。
一切本应这样平淡如水,缓缓流逝,可忽然有一天晚饭,丈夫忽然说起了西北镇西军凯旋的事,她心念一动,兀得想起一人来,次日一早,心神不宁,也不知想些什么,将丈夫的衣服扣错了扣子。
云阶温柔地拂开她的手,笑笑,说道:“我听说这次凯旋的将领是过去你伺候过的少奶奶弟弟,你是认识的。”
松梯有一刹那的慌乱,她小心地去瞄丈夫,丈夫脸上挂着宽和的笑,一同往日。
“你要是在家闷得慌,就出门看看吧。”云阶走前留下一句话。
丈夫走后,松梯愣愣坐了好一会儿,自从一双儿女出生,她很久没有梦见过玉振了。
她坐着发呆,忽而听到街上喧哗,跑了出去,被人群搡着挤去了京城的主干,远远就听到了一阵马蹄声,她也学着众人的样子踮脚去看,为首的是一匹黑马,毛发在太阳底下油光锃亮,马上的人穿着寒光四射的铠甲……看着很眼熟。
她多看了那人一眼,那人也像是不经意一般抬眼瞄过她,一双眸子骤然定在她脸上,迸出了火花,她由不得后退了一步。
她认出那人了,是南玉振。
他变化太大了,朗朗白日下也是满身的风霜与肃杀,几乎找不到当年为她摘落叶的少年的影子。
只一瞬间,黑马就过去,后面是长长的一队兵卒,松梯愣着,好久没回神,一直到街上看热闹的人都散了,她还站在哪儿,最后是下值的云阶看到了出神的她,叫她上车一块回家。
她魂不守舍,没有理会儿女在院子里没个正型的吵闹,也忘了张罗着开饭,云阶哄好了跟儿子打架哭了的女儿,又叫下人传饭。
松梯有点为自己的魂不守舍难为情,云阶说她这几许是日累了,又叫孩子们别吵闹,让她歇息几天。
下午松梯就收到了南有音的信,邀她和云阶明日去南府一叙,她把这事跟云阶说了,云阶想了一会儿,说明天不得空,叫她自己去。
第二天她在梳妆镜前,想到要见南玉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打扮,最后又是云阶给她戴的珠花。
到了京郊南家,她一眼就看到南有音和南玉振站在门口说笑了,南玉振没再穿铠甲,是寻常打扮,周身气场和煦了不少。
她下了马车,还是按过去主仆规矩行礼。
“少奶奶,”她对南有音行了礼,又转向南玉振,犹犹豫豫。
还未开口,南玉振就打断了她,笑道:“别叫我少爷!”
松梯也笑了,刚刚她确实要喊“玉振少爷”。
南有音笑着揽着她的胳膊,也说道:“也不用叫我少奶奶,嗯?松梯姐姐。”
她跟着南有音进了屋子,徐寂宁跟南老爷在厨房里忙活,南夫人在逗南有音家的三个小孩。
“我们三个好久没聚在一起了。”南有音颇有感慨,给他们一人斟了一杯酒。
时隔十五年,南玉振终于又回到了京城,许是许久没见到弟弟,许久没见到儿子,南有音与南老爷都喝多了,南老爷回房歇着了,南有音被徐寂宁扶回房间了。
一时只剩下南玉振和松梯,还有被小孩缠得脱不开身的南夫人。
松梯抬眼看看玉振,他也正注视着她,她瞬间挪开了目光,接着听到了轻笑,语气很熟悉,十五年前她听过很多次,音色却不熟悉,比起往日,低沉了很多。
“才多久不见,就跟我生疏了?”南玉振笑着问道,“这屋里都是酒气,咱们去院子里透透气?”
多久不见?十五年了……
松梯还是点头答应了,跟着南玉振走到了大门口,过去南有音回南家,她跟南玉振老在门口的树底下说话。
眼下刚刚入秋,树叶子开始泛黄,风一吹,只缓缓飘下几片。
她一直低着头,忽然觉得头顶有点痒,抬起头看到南玉振摘下一片落在她头发上的树叶,正冲着她笑。
她一时怔忡,笑容是她熟悉的笑,但与过去不太一样了。
如今南玉振比起十七岁时长高了不少,肩也更宽了,脸了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她觉得他变了,但又觉得无比熟悉。
南玉振好像没有离开十五年一样,同她自然而然的说起话来,他同她说起沙草晨牧,冰河夜渡,听到战场生死一瞬,她心也揪了起来,愈发觉得这十五年漫长不易。
他又与她讲起西北风光,寸草不生的大漠荒原,一望无边的黄沙白骨,她其实听南有音说起过塞外,但她还是听南玉振给她讲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