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姜珮不免有些沮丧地抚上腹部。
两个人本就是半路夫妻,沈之衍也知道她的算计与心机,她没指望成就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佳话,不过是盼着早早有孕,保全自己和姜家的荣华富贵。
可惜还没等她做完这个太后梦,居然又回到了正元三年!
青萝见娘子自从醒来一直眉头紧锁,不敢像平日一般逗姜珮开口,直到马车停下,才扶着姜珮下来。
宽大华丽的帷帽把人遮得严严实实,也限制了姜珮的行动,她步伐轻缓平稳,踏在茶楼木阶上无半点声息。
她猜沈之衍也不欲叫外人知晓,同样是轻车简从,门口只站了一个他最常使唤的周跃。
周跃为人沉默寡言,又生得高大健壮,但姜珮知道他虽生得一副煞神模样,却不算是铁石心肠。
否则也不会被三言两语的哀求打动,默许她一个前朝嫔妃潜入天子沐浴的温泉。
周跃候了许久,早就嗓子冒烟,心头起火。
他还是第一次见主公这位未婚妻,还没见着面就留了三分坏印象。
听说姜家娘子玉颜花容,比当年入选进宫的姜皇后更加妩媚娇艳,可这脾气着实不好。
还没过门就争风吃醋,闹得两家不安,如今又迟迟不肯赴约,害得他们久等,故意落沈家的脸。
这桩婚事原本就是姜家娘子死缠烂打才向皇后求来的,如今又态度倨傲,女郎的心思属实难以琢磨。
沈家还没觉得委屈,她有什么可骄横的?
然而这位姗姗来迟的姜家娘子走至他面前,竟驻足不前,更叫人觉得古怪。
“这位就是周大哥?”
周跃稍感意外,沈姜两府来往不多,姜娘子怎知道他姓甚名谁?
一只白皙纤长的手自罩纱中伸出,帷帽微启,露出半张美人面来。
姜珮与前世这位新朝的禁军统领见面不多,虽然有些疑惑,但一直记着那一夜他高抬贵手的恩情。
他本没必要可怜自己的。
她定了定心神,语气不觉轻快了许多:“青萝,去点几盏薄荷茶来,你们分了吃吧。”
这间茶楼位置极佳,主人擅弄风雅,还舍得下力气建造冰室,从南边移木栽竹,为的就是服侍贵人,一杯薄荷冰茶敢要四十文钱,能换得一斤肉,他们这些人哪怕有钱,平时也不会来这种地方。
周跃本来对主公的这位未婚妻子有诸多不满,可姜府的娘子和传闻中的似乎有些不同。
姜珮取了巾帕拭汗,笑道:“我是最怕寒的,今日快走几步都要喘不过气来,更别说你们了。”
她面若敷红,细小的汗珠沾湿额发,别有一番狼狈的美。
周跃低头,路上的青石板热得能炙肉,这样说来,姜娘子迟些也没什么。
“娘子美意,在下原不该推辞,只是主公从不许下面人收受旁人之物,还望娘子见谅。”
想到今日来意,他竟生出几分心虚,更不好接受姜家娘子的东西。
想到屋内等着她的人,姜珮面上一僵,旋即有些气恼一般掩好纱帽:“他怎么这样古板,我倒不信,一杯茶就坏了他的规矩!”
周跃不多言语,躬身请她入内。
姜珮才跨入门槛,就觉一阵凉气扑面。
一扇门将室内外隔出两重天地,冰鉴里的水含着一汪寒气,上面浮着碎冰。
她拨纱抬眼,正见她的未婚夫婿从屏风内缓缓步出,一时怔怔。
沈之衍打扮得寻常,不过是一顶乌翅软脚幞头,白色交领的袍服并无过多刺绣暗饰,腰间系着一条玉带,六合靴上却以金银丝缀了云纹。
只是他容仪俊秀,眉目却刚正,即便有着文人的雍容温和,但不苟言笑时神色凛然,教人不能亲近。
似是隐在云霞后的朝日,略带清寒的云絮之后,是一片不可直视的灼灼光辉。
若不是知道根底的人,多半只会觉得他是一位儒雅守礼的少年公子。
时隔数年,她已经记不清两人相见的情形,花朝节上隔得太远,彼此连话还没说上一句。
再次见到他时已是国破家亡,她既没有心情,也没有胆量去评判新朝天子的容貌,只记得他甲胄上鲜血硝烟的浓郁味道。
死亡与权力的气息,教她记忆犹新。
而今那柄斩去正元帝头颅的宝剑正佩在他腰间,时时刻刻提醒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