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眉尖微蹙:“沈郎呢?”
总不会是沈之衍见她开始勤勉,就丢开手不管了。
青萝想了想,回道:“大公子一起身就匆匆去书房了……周大哥同我说,主公有一桩积压好几日的要紧事,还请娘子安心等上一等,主公定不会误了陪您回门的事情。”
姜珮想看沈之衍伏案一夜的成果,她还没见过沈之衍写过兵书、练武秘籍一类的东西,突然有几分好奇,叫侍女在桌匣妆台处搜一搜,青萝青棠她们找了许久,却是一无所获。
……
一卷长长的连环画铺在书房里,画卷的主人端坐案后。
那双修长有力的手轻叩在桌上,指腹犹存墨痕,黑白分明,有些刺眼。
周跃将他所知的事情尽可能禀给主公,可这连环画……他小心翼翼回道:“属下实在不知,您恐怕得问一问夫人。”
主公丹青卓绝,这幅画……也勉强能看得出来画的是人。
他自责道:“那人想与夫人同床共枕,属下还特意设了屏风的,原以为夫人会与那人心生芥蒂,不成想还是出了纰漏。”
“自作主张!”
沈之衍倏然起身,他难得有如此阴郁神色,竟有些疾言厉色:“多此一举,如此反复无常,岂不叫人看出破绽!”
周跃大吃一惊,把疑问咽回到肚子里,主公对那人如此厌恶,那人惦记夫人,他揣摩心思难道还揣摩错了地方?
还是说……主公不愿意叫夫人误会,以为他不喜她?
他给主公留了这么一个难题,主公生气也是应当的。
沈之衍半侧过身去,向砚里注水,室内寂静,只有不疾不徐的磨墨声,墨条划过流金的石,一圈又一圈,有着自己的韵律。
他喜欢亲手磨墨,墨汁渐渐浓郁的味道能让人平心静气,旁人磨出来的墨汁或浓或淡,很难合他的心意,也糟蹋了东西。
当胸口略有些明显的起伏重新平复,沈之衍取了镇纸,道:“烧了它……再打些热水来。”
周跃忙应一声是,他长腿一跨,三两步就跃出屋门,犹豫片刻,还是取来主公从前惯用的东西。
姜珮等得急躁,日上三竿,沈之衍不是在休沐吗,他到底在忙些什么?
从前是她梳妆打扮两个时辰,要正元帝等着她,现在风水轮流转,轮到她为此焦躁不安了。
就在她要忍不住冲到书房去的前一刻,门口才传来步履声。
她将一枚珠花扔到妆台上,他四平八稳得很呢!
“你做什么去了,我都要……去找你了。”
姜珮转过身来,说话一顿,声气竟弱了下去。
她安慰自己,应该是他换了身衣服,才把自己吓一跳。
沈之衍今日穿了一身深绿暗纹的圆领袍,外面罩着一层白色披袍,联珠鹿纹的翻领在日光下流光溢彩,颇见英气。
但比起昨日,似乎更见沉稳,恢复到往日高不可攀的温和与冷淡。
他将手中画册递给一侧的青棠,略有些歉意:“让夫人久等。”
姜珮示意青萝停下打扇的手,仍有些恼意未消:“就算是为了我作画,也该说一声的,郎君不怕我生气?”
这是沈之衍向她示好,姜珮自然不会吝啬夸奖,她已经做足了面露惊喜的准备,可看到画时,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心。
姜珮迎上去勾他颈项:“郎君当真用心,这招式动作清楚极了,画得这样好,我得仔细收起来,传给子孙后代才是……”
“……可这弘微赠与阿奴……阿奴是谁?”
沈之衍身子微僵,在姜珮疑惑之际离得稍远一些,温和道:“自然是我妻子的爱称。”
夫妻爱昵,或称卿卿,或称阿奴,但之前……
姜珮心底有些疑虑,莞尔一笑:“家里人都叫我皎皎的,郎君忘记了?”
沈之衍一顿,瞥了一眼周跃,望向他的新婚妻子,姜珮面上只有微微不解的害羞神色,并不疑心。
她最好是不知道,抑或是装得太像,连他也不能察觉出来。
“皎皎有许多人叫过,”沈之衍道,“我思索一番,不大喜欢。”
姜珮点了点头,可他前两日分明没什么异议的。
沈之衍伸手,似乎是犹豫了片刻,才覆在她的手背,柔和道:“阿奴,我们去承恩公府。”
他的手发白,虽说原本也是皎皙如玉,可不会像现在这样有一种泡久了的皱。
像是沾了脏污的白绢,任凭人如何用力搓洗,也染上了痕迹。
她有一种错觉,这才是她记忆里的沈之衍。
前几日种种正如梦幻泡影,随着这一声“阿奴”一切都烟消云散。
只有那消不掉的墨痕提醒着她,让她回忆起昨夜窗外的蝉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