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被精心设计排布的奇花异树,如今就像是疯长在野外的杂草,释放着张牙舞爪的生命力。
整座园林,也就只有建筑本身和无法变化的山石与砖道还能看出一些昔日的雅致风骨。
但即便是它们,也被时间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
熊栗子带他走过蜿蜒曲折的连廊与石径,最终停在一幢二层小楼跟前。
小楼周遭明显有更多的生活痕迹,门口右边的三层架子上晾着半新鲜的蘑菇,看上去像是他们今天刚摘的那一批;入门的避雨廊下,阴干着很多如核桃、山枣、毛栗之类的干货;架子旁边还有一张小板凳,可能是身高不够,拿来垫脚的。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朱玑忍不住问。
不然为什么那么好的园子根本没有丁点被打理的迹象?
熊栗子引着朱玑进到屋内,熟练地拿出火折子点燃蜡烛,道:“算是吧,虽然还有神君在,但是神君已经沉睡很多年了,醒着的只有我一个人。”
难怪会是这幅模样,朱玑明白了。
毕竟谁也不能指望一个还不到大腿高的孩子可以管得过来这么大的地方。
不过……
“只有你一个人住,遇到危险要怎么办?”
要是有不法之徒潜入进来,熊栗子这个最开始连他都害怕的小豆丁肯定不是对手。
正在为朱玑寻找合适被褥的熊栗子头也不抬地道:“神君沉睡之前,对整个山庄下了结界,心怀恶念的人根本进不来山庄的。”
这也是他敢让朱玑跟他回来的原因。
过了一小会儿,已经放弃寻找的熊栗子垂头丧气地说:“没有能给你用的被褥了。”
他总是变回原形睡觉,柜子里的被褥太久没晒,散发着一股潮湿的布料酸味,肯定是不能给朱玑用的。
他的床太小,朱玑根本睡不了,只能选择打地铺。
但现在连打地铺的被褥都没,朱玑总不能直接躺地上。
“没事,给我张能坐的椅子也可以。”朱玑不想麻烦熊栗子,以前赶期末的时候,在图书馆通宵是常事,困了就直接趴在桌子上睡,也睡得挺香。
熊栗子环顾整间房内,除了一套适合小孩尺寸的桌椅外,最多加上门口的那张垫脚用的小板凳,根本没有能拿来给朱玑用的座椅。
同样发现这件事的朱玑在心里默默感慨:能看出来平时是真的不会有人来了。
这条件只够满足熊栗子的生活需求。
“唔……”熊栗子捏着衣角,左右为难了半天,最后下定决心,道:“我记得库房里还有以前的小憩软榻,应该还可以用。但我自己搬不动,需要你和我一起去。”
以前神君还醒着的时候,曾经把暂时用不上的东西都堆放在他居所旁边的侧楼里,熊栗子记得里面有能让成人躺下的小榻。
熊栗子有些紧张地绞住手指,神君沉睡之后,他还从来没有去过库房。
虽然神君当初将库房的钥匙给了他,也嘱咐过他可以随意取用,但他一直在乖乖地等神君醒来,从没想过动用库房里的任何东西。
这次是不得已之举,希望神君体谅。
-
朱玑跟着熊栗子来到两幢比熊栗子所住的小楼要大一些的楼宇前面,路过居正中的那幢时,熊栗子忍不住偏了一下头。
“神君就住在里面。”他小声道。
听到这句话,朱玑下意识地放轻脚步,以免惊扰到这位沉睡中的神君。
就在熊栗子拿出钥匙准备开门时,朱玑漫无目的地扫视了一眼周边,当掠过远处的某片景色,飘忽的视线被骤然吸引,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他张口问道——
“那是什么?”
熊栗子转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远处亭台楼阁之上,漫天赤霞之下,有一片遮天蔽日的巨大树冠,凝神细听,好像还能听到悬挂在上面的无数铜铃被清风吹拂的声音。
“那是神君的本体。”熊栗子道,“神君尊名清榕,是天地间唯一一位由榕树成神的神君。”
朱玑凝望着被落日余晖笼罩上一片暗红的榕树树冠,将自己心中不断翻腾而起的冲动压抑下去。
不知为什么,在他看到那棵枝叶繁茂的榕树时,会本能地想要走过去,急切地想要拥抱那片盎然的绿意。
……
朱玑克制住自己,慢慢做了一个深呼吸。
救命,他可不是树性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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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合力从库房里搬出来一张单人用的小榻,不知道为什么,应是许久未开、满是灰尘的库房里一干二净,这张小榻整洁如新。
要是夜里不冷,朱玑能直接和衣而睡,用不着被子。
傍晚之后,天黑得很快,熊栗子给两人各洗了几个野果当晚饭。
没有手机,没有电,甚至连照明都只有一根蜡烛,朱玑和熊栗子早早就各自躺在床上酝酿睡意。
深夜,好梦沉酣的朱玑被一道若有似无的温柔男声唤醒,那声音听着并不真切,他却能从其中明白对方的意思。
他在呼唤他过去。
朱玑觉得自己就如同被海妖蛊惑的水手,即便还有着部分残存的意识,却完全无法操纵自己的身体,只能看着自己顺从对方的话语,一步一步地往门外走去。
门外的,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