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晴被一声“阿晴”给唤住了,“小心鼻涕”的话最终也没能说出口。
江蓠的声音清澈纯粹,没有一点杂质,委屈、担忧和害怕全都不加掩饰,听得旁人心里发酸。
林暮晴单手将人搂在怀里掂了掂,叹了口气,太瘦了。
她从痴儿的记忆中看见这孩子的瘦弱,却不想真见了面,才发现比她想象中还要严重。十五岁的体重跟城里十岁小孩差不多,长期营养不良导致脸色呈现出病态的白,若不是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就跟个索命小鬼似的。
也好,她是猛鬼,江蓠是小鬼。
江蓠是一个月前被林暮晴捡回来的。
流经镇子的雨清河将这女孩推到岸上,桥墩下歇脚的林暮晴见了,将她捞起,喂了三天的过期面糊糊,救回了她的命。
来自哪里,怎么落水江蓠一概不说,只跟林暮晴说了自己的名字和年龄。
原先张婶帮着报了警,怕是上游哪家的小孩子走丢。镇上的警察来问过话,问了几十句,江蓠一句不答。她极度怕生,不和除林暮晴以外的人交谈,问及家人只说自己是孤儿,前言不搭后语,最后警察隐晦地告诉张婶:她记忆可能出了问题。
警察指指脑袋。
镇上没有像模像样的福利机构,精神病院也倒闭了,无法安顿的江蓠稀里糊涂被“放生”到镇上,就这样跟着林暮晴在街上流浪,像抱团取暖的两件破旧衣服。
在镇上的传说中,江蓠成了先天有疾被家里抛弃的孩子,和林暮晴一样。
不一样的是,痴儿真的会发疯伤人,而江蓠不会,她是清醒的,弱小的。
江蓠还在喊林暮晴的名字,同时拉着她要走,看起来模样慌张急切。
林暮晴正要问,眼角就瞅到一帮初中小男生兴冲冲地从巷角走过来,嘴里叼着没点的烟,脸上带着那个年龄特有的、欠揍的笑。
瞧见林暮晴和张婶都在,为首的那个小兔崽子忽然止住了脚步,急忙丢掉了手里装着泥水的矿泉水瓶。
林暮晴低头,看到江蓠的胳膊上头发上,已经糊了泥巴,新鲜的、没干透的泥水从乱蓬蓬的发丝里沁下去。
张婶哎呀了一声,指着小崽子骂:“你们这帮小王八蛋又在造孽。”
又?确实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帮人林暮晴也有印象,时常蹲在门口收低年级的保护费,闲了就欺负人玩。
林暮晴放开江蓠,一声不吭操起手边的铁锹,一步三跨风一样地冲向那帮不知善恶的未成年人,初中生预感到不对,要跑已是来不及。这痴儿的速度比以往更快,还带着一股凛冽的杀气。
目标明确,干脆利落。
铁锹“锵”的一声砸在为首那男孩的小腿上,随即是一声惊天的嚎哭。
还不够,铁锹挥起来又落了下去。
林暮晴没收力,这一砸小腿恐怕是要肿上半个月,同时她又算好了轻重,只用铁锹背面,不会出血牵扯上官司。
见着疯子,男孩的小弟咻一下散了,像受惊的老鼠。
林暮晴拿着铁锹的手柄转圈,锋利的侧面对准地上趴着的男孩,照着腿骨虚晃了几下,吓得地上的人缩成了一团,鼻涕眼泪粘在了一起叫妈妈。惹了事就知道喊老娘,丑死了,哪里有欺负人时的威风。
因得这哭喊,周围的商铺都钻了人出来,特别是斜对面的网吧,涌出一大堆逃课的未成年人看稀奇,却没有人敢上前拉架。
他们都听说过痴儿上次发疯的事迹。
发疯的人力气大得过分,现在又疯得狠了,仔细一看,林暮晴手上的铁锹还沾着泥土和血,格外瘆人,他们都怕自己缺了胳膊少了腿。
“再来惹事,下次就是这样砸,这一锹下去,骨头都会断,皮连着肉连着血,一辈子都不能好,那叫一个痛不欲生。”林暮晴语气淡漠,慢悠悠说着话,威慑力却比发火时还要大上十倍。旁人吓了一跳,有一瞬间以为这疯女人真的会下手。
地上惹事的男孩惊恐地抱着腿,眼睛紧盯着林暮晴的眼睛和手里的铁锹,要做上一辈子的噩梦。
张婶站在人群中哎呀个不停:“刚刚还清醒着呢,怎么就犯病了呢,要不要报警啊?”
周围的人连忙应声催促:“报吧报吧。”虽然这镇上的警察不一定能解决问题,但帮忙拉个架还是比普通人厉害的。
林暮晴却拿着铁锹回来了,她也不管旁人,把铁锹递给江蓠,字字清晰:“以后要有人欺负你,就这样砸。”
她是来做任务的,做完就走了,不可能保护江蓠一辈子。江蓠要想安稳,武器得拿在自己手上。
江蓠整个人都在发抖,像只受惊的兔子,大气都不敢出,两只手怯生生地接过铁锹,铁锹不稳,磕碰到地面,铁器和石头撞击出尖锐的响声。
她敏锐地察觉到林暮晴状态不对,印象中,林暮晴发疯时会无差别攻击,不会这样清醒跟她说话。抬起头来看,林暮晴的眼睛却又是清醒的,站在她面前,挡着光,迎着风,像棵不可撼动的神树。
江蓠握着铁锹的手紧了又紧,觉得阿晴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围观的人以为事情已经平息,连忙上来拉人,嘈杂的声音刚起,铁锹摩擦地面的刺耳嗡鸣又突兀地响起。
也不知是不是被欺负得狠了,还是得了林暮晴的鼓励,江蓠竟然转了性子,拖着锹,一步一步走向欺负她的男孩。
周围的人怕出事想上来拦,毕竟拦不了林暮晴还拦不了江蓠?
谁知林暮晴一个大跨步,先他们一步站在了江蓠的身边,守着不让人近身,大有谁上揍谁的气势。
地上的男生意识到不对,连滚带爬,腿痛也顾不上,站起来一瘸一拐地逃,旁人拉也拉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