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骨炖笋干,豌豆荚炒腊肉,一道炝炒空心菜,简简单单。
如果是李芝两母女吃饭,就只有两道或者一道菜。
小镇的消费水平不高,但是李芝计划着,孩子转学去城里,要交择校费,要换更洋气的衣服鞋子,要是高中功课跟不上,还要像城里孩子那样上补习班。
小地方出去的孩子最为敏感,为了不让李梦安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哪儿哪儿都要用钱。
李芝是省的,因为母亲这个身份。
今晚突如其来的争吵和剖白,打破了她和李梦安维持了半年的和平,把伤口翻出来,母女俩都仔细瞧清楚了,伤口反而不再隐隐作痛。
她们都确定了一个事,她们都恨彼此,都爱彼此。正因为如此,她们反而在不健康的家庭关系中维持了微妙的平衡。
菜摆在桌子上,冒着热气和诱人的香味,吃饭时四个人都没有讲话,吵闹过后,第一个开口的人总要背负很大的压力。成年人的世界和青少年没什么不同,先开口讲话的人会被归结为示弱和妥协。
江蓠在外人面前本就寡言少语,林暮晴也不讲话,她很难去干涉别人的家事,只埋头吃饭,明确地说是吃肉,她已经好久没沾过肉味。
最终,还是李梦安最先哼哼了两句:“先说好,我这不是认错。”
她说完,快速将捞起的排骨甩到了李芝的碗里,然后放下勺子,欲盖弥彰地扒自己碗里的饭,筷子和碗撞击得叮当响。
李芝拿筷子的手颤了一下。
李梦安是个怎样的少年呢,李芝缺席亲子生活这么多年,到现在没有多少时间搞清楚这一点,她只知道李梦安吃软不吃硬,打架很厉害,没有同学能匹敌,能吵架,能反抗,但要表达善意和友好时,却又和她年轻时一样,别扭得要死。
高压锅里最大的两块排骨,被李芝勺了出来,一块给了李梦安,一块给了江蓠。“多吃点,长身体。”
和好的信号就此融化在排骨里,没有人明着说出来,但都心下明白,吵架的事情算是翻篇了。
江蓠坐在李梦安对面,啃着排骨,气氛缓和后她神情不再紧绷,最终还是忍不住笑,露出小梨涡。
“笑什么?”李梦安仰着脖子,又拿鼻子看人。
江蓠点点自己的鼻子,示意李梦安脸上粘到米饭了。
李梦安哼了一声,抬手一挥:“请当做没看到好吧。”
“不行的,我看到了。”江蓠端着碗小声说。
女孩子们的打闹将房间里最后一丝尴尬驱散,大家便默契地不再提之前的事。
林暮晴略微感到饱腹时就放下了筷子,她和江蓠都吃得安静规矩,一点都不像街上流浪了好久的人。
她在脑海中将李芝的行为都暗自揣摩了一遍,痴儿的死大概率和这家人没有关系,她们或许是目击者,但不太像是参与者,她脑海中想起白日里淀粉肠老板曾讥讽过李芝,说她出现幻觉,大约指的是报假警这件事。
此外,除了李芝轻易相信神神鬼鬼的胡话之外,她并未从这名妇女身上看出什么异常。
李芝是个普通人,为油米面和世俗牵绊奔波操心,在金钱和亲情的压力下辗转腾挪,和芸芸众生一样苟活。她身上独特之处在于她并非是个负责任的母亲,却又拧巴地爱着自己的孩子。
社会对这样的母亲大多苛责,难道这个世界的规则是不允许这样的人存在吗?林暮晴不太确定。
她还要观察一番。
放下筷子的林暮晴缓了一阵才开口:“阿姨,你最近有身体不舒服,或是遇上过其他怪事吗?”
林暮晴这话问得古怪,仿佛从黑/帮混混,到索命的恶鬼,摇身一变又成了算命的人。
“没有啊。”李芝答得很快,她眼睛看向李梦安,“除了你的事情。”
“噢。”林暮晴拖了个长尾音,若有所思地看向李芝。李芝或许是不知情,或许是隐瞒,无论是哪一种,直接问都不会得到答案,看来修复员并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林暮晴不免埋怨,人类管理局超脱三界之外,却连个找BUG的工具都没有,比如一下能照出过去未来的镜子,或是熟知人物结局和故事走向的系统,怎么没给她也配一个呢?还费老大劲儿用人力排查。
外力靠不上,林暮晴决定,还是先多和李芝接触接触。
误会解开之后,交谈起来便少了隔阂,李芝主动问起林暮晴:“你们现在住哪里?”
“这两天搬到了镇外面的土屋。”林暮晴敞亮地回答,脸上看不出自卑,“我看清明要到了,说不定会下雨,有个屋檐遮一遮会比较好。”
“要不……”李芝原本要说些帮忙的话,回头看一眼自己阴暗潮湿的屋子,又止住了话头,“要不,我送些被子衣服你给你们。”
“不用。”林暮晴温和一笑,“已经蹭了一顿饭和一条裤子了,不好白拿太多,不过扫楼梯的提议你们可以商量商量,改天找我来打扫。”
“嗯。”李芝应下来,又觉得亏欠,虽然已经搞清楚林暮晴的伤亡和李梦安没关系,但仍然觉得过意不去,她想了一阵:“我看你病也好了,最近我们超市缺一个卸货的临时工,你要是搬得动东西,我可以帮你推荐推荐,但不一定能成,钱也不多,一天五十。”
说着瞟了一眼林暮晴的手臂,比一般青春女孩要强劲一些,力气应该还是有的。
李芝在华润万家打短工,超市是这些年新开的,是祈运镇上最大的一间,偶尔会招一些临时工和暑假工。
“谢谢,那就再好不过了。”林暮晴露出温和的笑,这是好事,李芝帮忙做担保比她自己去找工作更有说服力,能赚钱,而且可以多观察观察李芝,一举两得。
“那有结果我再找你,你电话……没有?”
“没有,你可以带话给西街五金店的张婶,我最近常去她那里。”
“好、好。”
吃过饭,李梦安又带着林暮晴到“案发现场”瞧了一眼,这是拆了一半的旧楼,竖了个“危险,请勿靠近”的牌子,形同虚设。长青苔的围墙边上有几块碎玻璃,看不出是否有血,地面很脏,也很潮湿,墙角的野草压折了,证明她确实在这里趟过。
这里没有监控,小镇的主城区和一些主干道才有。
抬头望上去,能看到二楼四楼的窗户都是碎的,年久失修又没有人维护的楼体,就是容易出现这样的问题。
痴儿像是运气不好被从天而降的碎玻璃给砸死了。
林暮晴提醒李梦安:“你以后放学经过这里时小心一些。”
“嗯,自从上次之后我都绕道走的。”
李梦安把晾着的旧裤子递给林暮晴,问:“我以后能找江蓠玩吗?”
林暮晴笑:“问我做什么,你问她啊,她的事情要自己做主。”
“我怕你不让她出来玩。”李梦安眨巴着眼睛,又放轻声音去问江蓠:“小江江,咱们一起玩行不行,下次我给你带鸡蛋灌饼。”
江蓠抬头望了林暮晴一眼,然后才郑重地点头,李梦安便欢天喜地地回家去了。
消磨了两日,直到第三天,李芝给林暮晴留了口信,超市临时工的事情可以去面试,楼道的事情还得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