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蓠手里还拿着李梦安给她的旧书，初一的语文，封面上有两匹水墨骏马，扬蹄奔腾，桀骜气昂，要从纸面上钻出来似的。

林暮晴看得有些恍惚。

因为骏马的背上用蓝色圆珠笔画了个葫芦娃，七娃，还写了个“驾”。

见林暮晴目光落在书本上，江蓠解释说：“李梦安画的，里面的插图都被她胡乱画了。”

江蓠随手翻了一下，拿机枪的杜甫，开摩托的李清照，涂涂画画好些小人，笔记一点没有，有也是歪歪扭扭，像是打瞌睡时放任笔自己爬行爬出的痕迹。

林暮晴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那女孩子校服上的飞天小女警。

李梦安吗？林暮晴在内心默念这三个字，将名字和那张天真无邪的面孔对应起来，恍然间又看到坟山上的出殡队，小小的个子捧着一张看不清面容的遗照，从山路那边转过去，走远，消失在雾里。

送葬的时候她有在哭吗？还会昂着头拿鼻孔看路吗？会喊李芝名字还是妈妈？

能将旺旺碎冰冰分一半给江蓠的人，是什么城府深的坏人吗？

林暮晴不知道，她将目光定在葫芦娃上，最终憋出一句：“让她读文化科真是屈才。”

深吸一口气，踏出步子，总算站到了阳光里，林暮晴问江蓠：“今天李梦安会来找你玩吗？”

“今天不来，她说放学有事要留堂，明天再来找我，明天她们学校放假。”江蓠将语文书宝贝似的放进随身带着的塑料袋里，拎着：“下班了吗？我们回家？”

“还没有，再等我一会儿。”超市的临时工分早晚班，林暮晴上到下午四点，四点前抵达的货物搬完了就算完工。今天查李芝的事耽搁了一点时间，林暮晴搬完了最后一趟货，结了工资，又找李芝拿了肉，她随口提起李梦安留堂的事情，李芝说对，因为文化课太差，英语考了二十五分被留下来抄单词了，也不知道几点才能回家。

林暮晴随口一提：“要是还继续读书的话，问问她想不想报艺术生吧，她好像喜欢画画。”

李芝愕然：“她喜欢画画吗？从没听她提起……”

林暮晴没有回答，数出六块钱的零钱递给李芝，又郑重其事说了一遍谢谢。

她打算，明天先去扫墓，再回头找李梦安问个清楚。

祈运镇的繁华断在西街的尽头，再往外就是农田，种水稻蚕豆和生菜。每个镇都有边沿，城市也有，农田是繁华的休止符，农田边上塌了一半的土屋是有毁市容的废弃物。

废弃物里住了两个和繁华同样搭不上边的弃儿。

从雨清河里打来的水装在石缸里，林暮晴剥了青椒，去籽洗净，切好的肉丝混了酱油盐在腌制，旁边塑料袋里放着面条，她们还没有余钱买电饭锅或是高压锅，煮生米不方便，仍旧以面食为主。

江蓠帮手处理食材，她观察了林暮晴许久，最后下结论：“阿晴，你有心事。”

“是有一点。”林暮晴也不遮掩，她在想，主神要她清除BUG，是要怎么个清理法。李芝身上的BUG大概率就是起死回生，失忆是连锁反应。复生没有经过主神允许，李芝逃了天道，现如今要被林暮晴这个修复员清理掉啦。

林暮晴没有兴冲冲地动手，还是想要弄清起因经过。她这人有个毛病，别人讲给她听的规则她总是不服气，要自己细细钻研，总想弄清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弄清之后，她要怎么做呢？

是一刀杀了李芝？干净利落消灭这个BUG？还是给她头上贴道符纸让她乖乖去转生？

那没了妈妈、孤身一人的李梦安怎么办？

自己完成任务后走了，江蓠又要怎么办？

不负责任地留下两个女孩活在世上，她介入因果然后再拍拍屁股走人，造孽的不就是她了？

等等，林暮晴念头一转，开始质疑起了修复员这个职位的正当性，她是不是被人骗了？她第一次做任务都没有老人带，甚至没有参加过岗前培训，也没有员工手册可以对照，工资才五分……挖黑矿都不带这么坑人……

皱着的眉心突然一阵冰凉，江蓠伸出手覆在了她的眉头上。林暮晴往后撤退半步躲开手，好笑的看着江蓠：“做什么？用我擦手？”

“什么嘛。”江蓠嘟囔一句，“我看你眉头皱得太紧了，能夹死蚊子。”

“你现在会讲笑话了嚯，跟李梦安学的？”

“你猜。”江蓠笑容浅浅。

林暮晴伸手戳江蓠的鼻子，辣椒的呛味一下子冲进鼻腔，让江蓠连打三个喷嚏。

脑海里那点烦恼的事，也跟着喷嚏一起烟消云散，算了，明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