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梦安自认自己离开祈运镇后开始读书上进了很多,但比起脑瓜子,她还是不如江蓠强。
江蓠可是重点大学毕业的学生,没继续读研究生李梦安都觉得可惜。
屏幕上的聊天信息是英文,备注是个外国名。
江蓠吃着薯条帮李梦安参谋:“是你那个气质优雅、安静高冷的女老师?”
“是啊,就是我之前给你说的那个,发烧的时候照顾我那个。”李梦安远离李芝,小声和江蓠透露。两个人差了三级,不过依旧时常联系,当年那一片卫生巾成就的友谊竟然延续了这么多年都没有褪色。
薯条已经不是当初她们逃出来时,第一次吃时那么美味了,不过江蓠养成了习惯,还是像仓鼠一样啃着吃。
她看着屏幕上习惯性的常用结尾“love you”两词陷入了沉思,回答道:“她前一句不是让你回去后帮她组织演示课吗?”
“嗯,对啊。”李梦安眨眼睛。
“这个结尾不就类似……亲,么么哒?”
“嗯,是啊。”李梦安又眨眼睛,“可是她平时没有这种口癖诶。”
江蓠抿了唇,坐直身体,拒绝再跟李梦安交流。她知道无论她说什么李梦安都有一套自己的理解。
起身的时候,为了不挨到林暮晴的手臂,江蓠身子往后仰了些,林暮晴以为她要摔倒下意识扶了她一下,但视线落在了李芝那边。
林暮晴在问李芝的近况。
李芝的十年,像按了倍速。当年林暮晴给她的规划表里,每个地方都标满了时间,时间成为衡量节点的刻度,这一年做什么,下一年做什么,比张翠的规划细致百倍。
李芝不明白其中的缘由。但她本就是个心性高的人,要不是往前几十年陷在泥潭里无法自拔,又没人给她指明路,她早已干出一些成就了,后来得了林暮晴的支持后,她逮住了机会。
离开祈运镇的第二年,李芝碰上世界经济一体化的风口,就在大时代下做起了服装贸易的工作,小本买卖,边做边学,英语口语从磕磕绊绊到现在练得越发娴熟,个中辛酸不必说,结果是好的,不仅了了她的一桩心愿,还有了更多的收获。
赚了两年钱,有了经验,懂得看国际形势了,李芝瞧着形势不对,又将贸易转到国内,及时抽了身。
时代的命运落到个体的身上,只有敏锐的人能逃脱,李芝时常感谢林暮晴拉了她一把,教给她旁人没教过的胆量。
如今,她的店铺蒸蒸日上,李梦安有时候还会参与配饰设计。
聊完李芝,又聊起了张翠。
张翠果真如林暮晴所说,三年后自己出来单干了,她善于交际,又是自来熟,动作麻利勤快,靠本事积累了好些客户。在公司干了几年眼界跟上了之后,就自己拉了个队伍,把生意越做越大,还扩展了其他的业务。
现在已经是一个家装公司的小老板了,人们还是叫她张老板。
每个人,都好像平添了一身本事,但只有她们自己知道流了多少汗水才换来了成就,以辛勤为基石,时运和眼界为辅助,林暮晴就是那一根杠杆,撬动她们往上走。
张翠说着说着开始揩泪:“我们当初坐在这里多狼狈啊。”
流着汗、拿着编织袋、穿得穷酸坐在光鲜亮丽的店里吃东西。
庆幸的是,她们以那一餐为起点,靠自己过上了很好的生活,再次坐在这里,大家都有了很好的变化。
十年前没有人想过会有这么一天,镇上的痴儿成了高管,弃女成了高材生,在小地方经营五金店的寡妇开了大公司,被镇上人唾弃的母女干上了自己喜欢的工作。她们曾经是被他人或自己折断枝丫的枯树,以决绝的方式冲破牢笼重塑之后,在十年间,又长出新的叶子,成了生命力顽强、顶天立地的女人们。
这是林暮晴牵头的一场复活仪式。茫茫人海中的五个渺小个体,在重建中有了自我,有了目标,有了脚踏实地的坚韧,从麻木残忍的生活里抽离,真正意义上复活了。
林暮晴头一次露出那么坦然的笑,她看着李芝,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李芝想了想自己的人生,脸上的皱纹都显得柔和:“我自己能活到这份上,已经很幸运了,现在就想把生意做好。”她后一句才提到李梦安:“小梦现在已经长大,她能够掌控自己的人生了,不用我操心,我也没什么大的期望,她健康快乐就行。”
李梦安又快速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发出去的信息对方还没有回复,她把手机朝桌面扣下,接了李芝的话:“妈你这话要当真,真没期望啊?我要是不结婚你可别逼我。”
“你不想的事,我逼你干什么?”李芝斜着眼睛看她,“你妈吃结婚的苦吃得够多了,你不想吃我还松口气。”
“你可真好。”李梦安抱着李芝的手臂摇晃,“还好你当年回来接我了。”
当初那个别扭的女孩子已经不见了,李梦安坦然地说李芝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她现在已经不再喊李芝的大名。
林暮晴和江蓠对望一眼,都笑着低了头。
她们用可乐干了杯,拍了合照,把这一次五人聚会的照片打印出来贴在了家里。
只有林暮晴和江蓠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五人聚会。
四月的某一天,离春分还有一周,李芝毫无征兆地离开了人世。
李梦安哭着给江蓠打电话,说妈妈这次活不过来了,哭了半宿又在电话那头自我安慰,说李芝是在睡梦里离开的,很平和,肯定是做了好梦。
春分那晚,江蓠抱着枕头,站在林暮晴门口。
她们刚参加完葬礼回到家,江蓠说不想一个人睡。
躺在床上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林暮晴早早关了灯,在闭上眼睛之前跟江蓠说:“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着。”
黑暗中,没有等来江蓠的回答。
午夜忽然下了一场急雨,隐约听到远处轰轰雷声,急促的雨点铺天盖地地落下,像世界末日。
江蓠茫然地睁开了眼睛,她看向林暮晴,确认身边的人还在熟睡,用视线描摹林暮晴的眉眼,颌线,最后轻巧地起身,穿了单薄的风衣走出门去。
咔嚓,大门被关上的一瞬间发出一声轻响。
江蓠独自站在一楼门口,望向雨幕,她身上的风衣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黑色,属于江蓠特有的灵动也从她的眼眸里消失。
深夜的小区寂静无声,只有电闪雷鸣在逐渐靠近。
不过多久,雨幕中出现一个人影,来人没有撑伞,雨水像是遇到屏障,从那人身上十厘米远的地方弹开,雨落不进去。
雨中的人见到江蓠,挥了挥手。
江蓠面无表情,黑色的外套灌了风,最终还是开口打了声招呼:“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