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到底年长稳重,喜怒不形于色,便也只是微微哂笑:“曹丞相乃天赐英杰于大汉。刘备不过一俗人,生既无益,死又何妨?”
原来只是看上去坦诚,实际上却没有几句实话,杨瑛微微冷笑,伸手向内室一指:“将军可知我兄长之病为何缘故?”
刘备不知道她又要说出什么话,当即询问:“娘子且说?”
杨瑛勃然色变,长跪而起:“君自徐州而来,不见襄贲,彭城之民乎?”
刘备就像被她劈头扇了一巴掌,还未来得及回答,眼泪已经先落了下来。
“刘备才朽学浅,不能平此乱世,陷万民于水火。娘子有何见教,但说无妨。”他快速地抹了一把眼睛,方才低声问。
“左将军亦是天赐英杰,怎可妄自菲薄。些许愚见,谈不上教导。”杨瑛见刘备神色震动,也收敛了些许。
“现在欲致将军死地的人,是中郎将程昱,不过郭奉孝认为杀死将军会有损人望,劝曹操暂时软禁将军。如果将军想要脱身,必须先等他们离去。”
她能得知这一点,并不仅是因为史册记载,而是因为郑安——他年纪尚小,常替她行走荀彧府内,因此时常会探听到一众谋臣划策争论,又回来问她。
刘备暗中记下,等着她继续说。
“现在袁术手握玉玺,僭称帝号,又与大将军袁绍同族,相互勾连,是曹操心腹之患。若程昱,郭嘉二人不在朝中,将军可以截击之名请求出兵。再请阿兄以监军之名同行,曹操大概不会起疑。”
刘备想要脱身,那再没有更好的借口了,可他依旧紧皱着眉头:“若子龙随我遁去,娘子独自陷于许都,该如何是好?”
虽然无名无分,但杨瑛现在也算赵云的“家人”,若赵云出兵,她也是会被留下做人质的。
“如今定计全在我一人,并不须过问兄长,只要将军愿意以安定天下为己任,妾身定当为将军效犬马之劳,又怎么会不珍重自身呢。”
杨瑛不以为然,刘备却微微抽了一口冷气,当即起身离席,冲她端端正正拜下:“在下原以为你是替子龙做说客,不想亦有远志高才。实在是刘备无礼,竟不曾问娘子的称呼!”
如果她只是一个传声筒,那确实不需要被过问名字。杨瑛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隐瞒刘备:“弘农杨氏之女,杨瑛。”
她笑了笑,迎着刘备疑惑的目光补充:“我自幼离别父母,如今唯有家学随身,并非族中安排。”
刘备默然半晌,又嫌直呼姓名无礼,问她有无表字。但她不曾出嫁,离家以后又没有父兄做主,自然是没有字的。
“在下原以为娘子与子龙早成伉俪,为了掩饰,才以兄妹相称。”他更加惊愕地说道。
确实容易被误会——杨瑛忍不住挑挑眉毛:“将军是通读史书的人,难道不知道冠军侯说的话吗?天下未定,何以家为?”
刘备思量半晌,才缓缓点头:“霍将军自然是高义,然而无字而早卒,实应痛惜。你往后没有表字,也容易被人轻视。”
“若不嫌弃,刘备斗胆替娘子取一字,如何?”他见杨瑛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趁热打铁地提议道。
有昭烈帝为她取字,实在是意外之喜,杨瑛连忙拿了笔墨来。
刘备也端正写了二字,送到杨瑛面前:“《易》坤六三有言:含章可贞。不知含章二字,堪配杨家女否?”
单看寓意倒是与她的名字十分匹配,杨瑛却忍不住笑起来:“天风姤卦也有这般字眼,将军莫不是在取笑我?”
“原来娘子也通读易经。”刘备有些无可奈何,跟着她笑了。“那就应该明白在下的意思才是。”
“迷途之人,当然会寄希望于鬼神卜算之说。”杨瑛轻快地站起身来,向刘备稽首行礼。“只是我向来不以帝王为念。”
“愿从仁义之所在。”
建安四年夏季,袁术部下叛乱,只得准备带着玉玺投奔河北兄长的袁绍。
刘备见程昱郭嘉离开许都考校钱粮未回,便借机请求带一支军马于半路截击袁术,曹操也当即答应。
只是还不等刘备再请求赵云随行,曹操已经先将赵云召入了府内。
“子龙你跟着我最早,只可惜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如今竟只让你做到区区校尉,实在是委屈了你。”
“不敢,愿为丞相分忧。”
赵云慌忙弯腰作揖,正要谦让,可曹操突然大笑了几声,走下堂来。
“刘使君乃国之重臣,不容有失。”曹操意味深长地伸手,搭上了他的胳膊。“不过子龙治军严明,纵使主帅不在,亦可安定军心。”
“若刘备有不臣之心,子龙便将他擒回许都,彼时自可取而代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