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斯墩四面环海,受海雾影响比较大,所以每当太阳从海平面落下后,镇里的人便不再外出,只在镇子周边活动。
但长夜漫漫,加上镇里一直流传着的恐怖奇谈,海岛的夜晚并不好过。
为了防止有不懂事的小孩趁着雾重夜深的时间偷偷溜出镇子跑去其他地方,便索性升起一团篝火,召集镇民一起围坐篝火边夜谈。
海岛远离大陆,信号也只在岛上微弱的覆盖了一层,大城市该有的娱乐活动在这里都无处可寻。成年人只能闲聊家长里短喝酒打牌,小孩绕着篝火玩耍,直到精力旺盛的孩童打起瞌睡来了,才熄灭篝火带着孩子返回各自家中。
日积月累下来,这也成了博斯墩岛镇的一项传统习俗了。一般只要家中无事,大家都会准时在镇子中央的小广场上汇合。
克莱门特端着一盘切好的新鲜蜜瓜和一杯热牛奶来到广场上,篝火窜起的火苗在他健气俊朗的脸上投下一片摇曳的动影。
博斯墩是个海岛,与外界沟通的唯一方式就是乘船出海。为了获取更多的生活所需品,镇里的年轻一辈会出海打渔然后去最近的陆地城镇售卖。
但海域辽阔天气诡变,遭遇风暴是常有的事情,每次出海都像是用性命在做赌注。
克莱门特的父母就是出海时遭遇了暴风雨双双遇难,尸骨无存。镇里还有很多像他这样失去父母的孤儿,但他比较幸运,父亲和镇长约拿是至亲好友,所以在父母去世后他就被镇长收养了。
其他孤儿交由福利院统一抚养,有一些孩子长大不愿意留在福利院,便会搬回曾经的家,镇上会定期提供资助。
只是不住在福利院的孩子屈指可数,一共就两个。
克莱门特站在广场外围,目光习惯性地望向位于背光处的广场雕像左侧。
那里本该有一个清艳的少年安静地坐在雕像下沿的平台上,不远处的篝火升腾,欢声笑语都感染不到他半分,少年只是沉默地抬首,注视着悬挂在低空的残月。
但现在那里空空如也,只剩下一片寂寥的阴影。
克莱门特楞了两秒,随即迈开步子往雕像旁走去,一边还不停地四处张望,试图在舞动的人群中寻找可能姗姗来迟的少年。
海岛的晚风沁凉,带走牛奶的温热。
绕着中心广场寻找的克莱门特确定少年没有来,便不做停留,端着那盘为少年准备的点心朝东边的平房区而去。
他走后,一个矮小干巴的少年贼眉鼠眼地从旁边的巷子里出来,浑浊短圆的眼睛滴溜溜地在眼眶里滚了一圈,最后从裤兜里掏出几片烟草叶丢进嘴里,边嚼边悄悄跟在克莱门特身后。
绝大多数人都去了中心广场,街边只有零星几座房子还亮着省钱的昏灯。电力宝贵,路灯在博斯墩也是个奢侈品,基本不见有亮起的时候。
棱角模糊的房屋被荒芜肃杀的氛围笼罩,像被一个个吞进了某种野兽的肚子。
克莱门特不是第一次去少年家,却是第一次在夜晚前往。饶是胆子大的他也不得不承认,当他看见歪歪斜斜的松软泥路尽头的那栋小房子时,心尖狠狠地战栗了两下,想要拔腿逃跑。
少年的家在镇子的东边,那里因为靠近禁区所以少有人住。缺少灯光和人气,少年的家几乎彻底沦为了黑暗的俘虏,孤独地矗立在苍茫寂静中,肉眼难辨。
越过屋檐能看见朦胧的森林一角,绿到发黑的叶片浩荡如海,在风中群魔乱舞,混杂着古怪嘶哑的戾声刮进克莱门特的耳里,腐蚀着灵魂。
而这个小房子,仿佛是人类镇守在前线的最后一道关卡。
可它与夜色中的森林几乎要融为一体,令人无端地生出一种莫名而荒诞的恐惧,就好像那早已不属于人类的地界——
那是邪恶生物在人间的第一个冲锋口。
克莱门特远远地停住了脚步,双手微颤。盘中的牛奶已经彻底冷却,表面结起了一层薄薄的奶皮。
少年家里没有亮灯,大门从外面上了锁,说明人并不在家。
克莱门特紧皱着眉,立马将那些纷至沓来的异感抛之脑后,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虽然镇上的其他人都或多或少地提到过少年性格孤僻,不爱和人打交道,但克莱门特和少年接触过,知道对方只是喜静。
即使如此,人头攒动的篝火会,少年也从来没有一次缺席过。
刚才在广场上,克莱门特看见了诊所的医生,说明少年的身体没有出现问题。
克莱门特转身想要快步返回中心广场,打听少年的去向。扭头却发现前面不远处的一棵树后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他当即放下点心盘,箭步一拔,冲向那人。
对方似乎被夜色下令人不适的房屋给吓得不轻,等克莱门特都到跟前了才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地想要逃走,结果却被一把揪住了脖领子。
克莱门特将人提溜到了光线稍微清晰点的地方,打眼一瞧才发现是个“熟人”。
“拉金?”
整日游手好闲的小混混,年纪不大烟瘾却不小,经常偷爸妈的钱去买烟草吃,拉金的爸爸打断了几根藤条也没能让这家伙学到一点好。
克莱门特对这种社会害虫没有一丝好感,放冷了声线质问他:“你在这里干什么?”
拉金像只营养不良的瘦猴,在克莱门特强蛮的大手下无助地挣扎了几下失败后,梗着脖子说:“我,我就是来看看他在不在家而已。”
言语间眼神闪躲,模糊重点,显然是有鬼。
拉金一伙人平时就喜欢抱团欺凌,镇上不少小孩都吃过他们的苦头。少年不见了肯定和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的拉金脱不了干系。
克莱门特另一只手抵住拉金的肩膀,将人重重地压在后面的树干上,“你当我好糊弄?”
肩胛骨仿佛被锤猛敲了一击,拉金的脸色瞬间扭曲地比老树的树皮还要狰狞,因为哀嚎而大张的嘴里还有几片破碎的烟草卡在齿缝间。
苦涩辛辣的刺激味道混着难闻的口臭飘进克莱门特的鼻腔,和腐烂的垃圾堆不分上下,令克莱门特控制不住力道,五个指节都要扎进对方的肩胛肉里。
瘦猴拉金觉得自己的肩膀快被掐断了,欺软怕硬的他没撑两下,就用杀猪般的嗓音将自己的真实目的全盘托出。
克莱门特瞳孔倏地紧缩,抓握的手都一瞬间晃动了几下,暴露出他自心底的惊异,但显然这冲破了他接受的阈值,以至于克莱门特没能忍住,骂了声脏话。
丢下一句“畜生”后,克莱门特拽着拉金脚步如梭往广场跑去。
被遗落在小径上的那盘冷凝的点心,浸没于黑暗之中,连气味都蚕食干净。
蜿蜒土径是一条曲折的线,连接着错落分布在上面的点心,空屋和暗森,交织成庞大晦涩的重彩油画,混沌的幽暗中似乎遍布人类禁止获取的鬼祟秘密。
从远方的森林禁区传荡而来的裟裟呜鸣在空气介质里碰撞回响,密集富有节奏地如同击鼓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