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冬野把勺子也给她了。
谢然不认识周景安一家,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渊源,但就算不是家人也是朋友。
朋友。
谢然想到这个词愣了一下,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
他跟方冬野算朋友吗?
谢然又偷偷看了几眼,方冬野并没有转头看他,只是平平淡淡地吃着饭。
谢然不免有些丧气。
应该不算朋友吧。
只是同学。
想通了这一点,谢然有些躁动的心突兀地平静下来了。
几个人吃完了饭就开始收拾桌子,谢然的输液也走到了尾声。
方冬野从杯子里找了一根棉签,随手帮谢然拔了,最后把输液管扔进黄色的垃圾桶里。
谢然把外套穿上,拎起了书包,跟在他们身后。
这边他们几个人应该都很熟悉。
小姑娘抢着把灯关上,周景安就顺手锁上了门,把钥匙扔进了兜里。
周梦梦拉住了方冬野的手,方冬野把两只手都插在口袋里,一大一小维持着一个很别扭的姿势在冷风下站着。
屋里的灯一关,门口的路灯就显得昏暗,谢然隐隐约约在夜色中看到方冬野挺直的鼻梁,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口道,“你的钱,我会还的。”
方冬野不说话。
谢然也没指望他能开口,自己自顾自地说道,“今天谢谢你,那我回家了,你们也走吧。”
他也不等方冬野说一句,径直地就往前走了,直到走到了一片树荫之下,漆黑的夜色完全吞没了他。
他觉得自己藏的很小心,不容易被发现,就在那停住了。
方冬野跟周景安还站在路灯底下,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们俩带着一个小孩,就在那站着说话,谢然盯得眼睛都僵了,才看到他们一前一后地往马路上走。
他的手机嗡的响了一身,在一边寂静中跟个炸雷似的,把谢然吓了一跳。
他赶紧静音了,伸手掏出来手机看。
他以为是什么人给他发的消息,定睛一看,发现不过是一条广告。
等谢然把广告都叉掉,路灯底下的人已经走掉了。
这会社区医院门口的红灯冷冷地亮着,在一片光秃秃的树枝环抱中,没人说话也没有鸟叫,更显得孤寂。
谢然从一片黑暗中走了出来。
他背着书包又重新回到了刚才那个房间的门口。
病房左边有一排蓝色的座椅,谢然摸了上去,冷冰冰的。
他把书包抱在怀里,坐在了椅子上。
谢然不想回家,但他又没有地方可去。
他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有让他们几个先走,这样他就能在这个医院蹭一个晚上。
但现在让他找地方睡觉。
他又不想动。
刚输完液,他浑身还软绵绵的。
被方冬野这么刨根问底地一问,谢然反而想了想自己下一步要干些什么。
他手上就一千块钱,他也不打算问表哥再借了。
他的银行账户上还有几万块钱的定期,他妈当时陪着办的,都是往年存的压岁钱,谢然不知道还有多少,他还没来得及去看。
他爸至少还留了点良心,没有把家里的产业都抵给人家,但他经营的那个小公司彻底完了,前几天那边的合伙人还来母亲的葬礼看了看。
他喝多了,在酒桌上又笑又哭,大骂他爸爸糊涂。
谢然不知道他赌了多少。
毕竟这件事压根都没人知道,家里也没有赌博的人。
他打算过两天把这笔钱提前取出来,在哪随便组个房子。
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接着上学。
但方冬野说的也对,不上学他也就只能给人刷盘子。
谢然胡思乱想,从一边上学一边兼职,高三逆袭考上好学校想到自己上大学了力挽狂澜地把他父母的公司重聚起来。
谢然乱七八糟地想了许多,最后把头埋进胳膊围起来的空间,低着头不动了。
都是妄想。
一个都实现不了。
周景安坐在电瓶车上,把小姑娘塞进前面的空隙里,试图让方冬野挤上去,
方冬野不干,只是把头盔给周梦梦戴好了。
“哎你说你那个同学怎么回事啊”,周景安一只脚踩在地上,一边说道,“我看他人温温柔柔的,性子倒挺倔。”
“漂亮哥哥跳河了吗?”周梦梦伸头问,她的声音在头盔里有点闷,“他一直哭就因为跳河吗?”
方冬野把她的塑料护具打开,让周梦梦透气。
“我刚才看见他走回去了”,周梦梦道,“是不是又哭了?”
方冬野皱眉道,“走回哪儿?”
“医院”,周梦梦皱了皱鼻子,“我冲他招手来着,他没看到。”
方冬野一愣。
谢然进不了屋子里,就抱着书包坐在了门口的塑料板凳上,风吹的有些冷,谢然蜷缩着咳嗽了几声。
他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感觉到眼泪从脸颊划下来的痕迹。
他本不想哭的,他也恨自己哭个没完,但他控制不了,眼泪就跟关不住的水龙头一样,顺着重力从下巴滑了下去。
他没有哭出声。
方冬野到的时候打开了手机的灯,一把照到了医院的门口,只见门口瑟缩的阴影动了一下,声控灯就随着他的动作亮了起来。
周梦梦抱着方冬野的脖子喊了一声,“哥哥!”
那团影子愣愣地看着他们,一张白而尖的小脸上布满了泪痕,一副茫然而惊诧的模样。
方冬野抱着周梦梦的手一僵,平生第一次感觉到有心无力。
他松了松怀抱,把周梦梦放下来,站直了身体。
“你去我家吧”,方冬野道,“如果你不想回家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