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三个御医,针灸、把脉、商谈药方。
屋外,黛云和江勉在紫藤下相互无言。
分明是烟花三月,徐徐暖风却不能抚平黛云紧蹙的蛾眉。恍恍惚,又不可避免地想起来楚珣小小的尸身,死亡的阴翳在她心头挥散不去。
江杏白的反应太绝望。
黛云本是无忧无虑的性子,顺风顺水到今朝,极易为旁人的情绪所感染。可面对这样压抑又复杂的情绪,却不知如何应对。
就连些安慰江勉的话,黛云都无法开口,难得地抿着嘴,默然无音。
“勉这些年。”江勉的声音平静且克制,“错过颇多。”
黛云没见过漠上升孤月,不曾在漫漫黄沙中踯躅独行,但抬首望向逆光站定的江勉,恍恍惚仿佛呼吸之间,都变得浑浊厚重。
“不是的……”江勉难得流露出来的脆弱,让黛云下意识地想反驳,复又戛然而止。这样苍白的话,她甚至无法用来说服自己。
黛云垂头丧气,望着足畔的一小簇嫩草,怔怔地出神。
江勉自顾自地开口道:“母亡故,父不亲,兄弟近乎陌生。”
他苦笑着,仰面望天,声音中满是迷茫;“阿姊……而今尚不知情况何如。”
江勉毫无保留地说出了自己的软肋,仿佛受伤的头狼,好不容易才敢将藏着的伤口暴露出来。
黛云猛地抬头与他对视,泪水便又止不住地落下来。她拼命摇头,几乎有些口不择言:“不……方才、方才是我反应太激烈,吓着你了。断然不是这样的!”
江勉第一次未有回应,他仿佛如鲠在喉,只要开口,悲伤的情绪会比话语先一步到达。
可黛云还是听到了,江勉低低呜咽出声,带着近乎残酷的隐忍。黛云想起,在青关驿时,江勉说起千秋关时,那般意气风发的模样。
原来只是将失落和思念,藏于人后。
她不知如何安慰江勉,满腹文章无一用。但事实上,她从未回想起哪怕一句警言,便已笨拙且热烈的,将对方环抱住。
黛云感觉他轻轻颤了颤,试探着用颤抖的双手,虚揽着自己的腰。心中的惶然被强压下去,她拍着江勉的后背,柔声道:“别怕,别怕,映福殿下总会有点子的。”
这句话,幼年的黛云也曾说过。
有映福小公主一团孩气地叉腰担保,即使江勉仍旧彷徨,却忽而生出几分安定。江勉手下的动作,却又紧了几分。
指尖回暖。
三个太医终于互相推搡着出来,黛云和江勉几乎同步地迎了上去。
又是一番推脱恭维,最年长的那位才拱手道:“江大小姐已经醒了。”
“你先去看你阿姊,这里我替你听。”黛云和江勉交换了一个眼神。见他重重地点了头,便匆匆离去,黛云撑起来的浅笑便整个儿隐去。
“杏白姐姐身子如何?”黛云轻声问了句。但所谓知己,她心中明白,如若江杏白已转醒,依照她方才支开江勉才哭的性子,只怕不愿叫这群太医说出来。
因此,也只如寒暄般随口一问。
反正……
众人果真如所料般支支吾吾,黛云可不会同他们客气,拽过离自己最近的那位老太医,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威胁道;“把杏白姐姐的情况,出具文书,明日晨起之前,交至燕乐公主府。”
“若敢有失,仔细本公主秋后算账。”黛云不等回应,又欲盖弥彰般喊道,“诸位大人辛苦了,幼香且送诸位大人出府罢。”
这才深深地呼出口气,收敛了自己的情绪,走进屋内。
“杏白姐姐眼下可是感觉好多了。”笑着倚靠在门槛上,装出一派轻松的模样,黛云双手环抱在胸前,故作嗔怒道,“方才可叫你吓的惨。先头说好,我是个记仇的,日后你要请我吃小山斋的糕点的。”
“阿姊方才同我说,她只是偶发急症,缓过便也好了,只需再休养几日。”江勉想起方才软玉在怀,心中涌起别样的悸动,咧开嘴笑得灿烂,“届时我做东。”
傻子。黛云心中不无悲伤地想着,却只能将泪水咽下去,笑容挂在面上,不肯散去。
她又开始惶恐,怕自己揭开真相,会令江勉再次陷入自责,会让江杏白的坚强变得不堪一击。
她又怕江杏白未免江勉担心而讳疾避医,最终招致不可挽回的局面。
但最令黛云不知所措的,是她不清楚自己的所为是否会被需要,会不会只是弄巧成拙。
方才威胁太医的底气,早已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