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刚立夏,桐州市便渐渐热了起来。
明明前些天还来了场特大台风,可一转眼城市内已有不少人纷纷穿上了轻薄的短袖。
清晨的空气带着点点热意,伴随着树冠间浓密的绿,一点点透过窗帘向室内延伸。郁郁葱葱的枝头上,鸟雀们叽叽喳喳欢快跳跃,声音随着马路两旁逐渐喧闹的人声车声,整个城南公安分局也开始活跃起来。
黑暗的房间。
床上女生睡得并不安稳,噩梦像黑暗中大手,紧紧缠绕她。
女孩光洁白皙的额头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汗水从鬓角尖滑落,打湿了柔软如墨的发梢。
鹿软软眉头紧蹙,呼吸急促,略带婴儿肥的脸上一片潮红,她痛苦表情,双唇紧抿到苍白泛青,房间内的气氛显得沉重又压抑。
梦里,全是惊心动魄。
……
南方冬季,天灰蒙蒙,空气阴冷潮湿。
路边零星三两行人纷纷缩着脖子,顶着刺骨冷风快步往家赶。
湖岸边刚下过小雪,湿淋淋,还结了白色碎冰。
冷寂笼罩着这片湖泊,风一吹,干枯的褐色树枝,便发出难听的吱嘎声。
胖乎乎的小女孩穿着红棉袄,正背着红色书包,抿着唇低着头,快步走在湖岸边。
她小手紧紧攥着沉甸甸的书包背带,左躲右闪,试图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
可旁边两名小男孩却不依不饶,围着她蹦来跳去,嬉笑打闹。
男孩们一边追逐打闹,趁女孩不注意扯她辫子,一边笑嘻嘻,又唱又跳。
“死胖子,死胖子,肥腻腻的死胖子~”
“软冬瓜,软冬瓜,又矮又软的烂冬瓜~”
名字被人刻意编写在歌里,进行羞辱,加上头皮被拽到生疼。
女孩涨红着脸,胖乎乎的脸颊气鼓鼓,她停下步伐,如同受伤小兽,一手用力将头发往回扯,一手用力拍打男孩手背:“死胖子,你们才是死胖子!烂冬瓜,只会欺负女生的娘娘腔!电视上说,像你们这种只会欺负女生的才是混蛋!”
………
沉闷,压抑,带着冰冷寒风的熟悉梦境,一点点刺痛着鹿软软神经。
她躺在床上,双唇无意识微微颤抖着,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无声呐喊。
——逃!快逃!有危险!
梦境里,鹿软软想呐喊,却又喊不出声,她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让她只能当个焦急的旁观者。
“扑通!——”
沉闷落水声响彻在梦里。
争吵中小女孩惹恼了两名男生,其中体型高大的小男孩恼羞成怒,直接将小女孩狠狠一把向旁边推去!
男孩力气本就比女孩更大,再加上小雪过后路面湿滑,三人又在湖边。
女孩竟是瞬间被这股巨力推进了湖中!
冰冷刺骨的湖水犹如刀割针刺,铺天盖地灌入了小女孩的鼻腔耳道,吸足水分的棉衣沉甸甸恍若千斤,沉重的书包像湖水里拽人的水鬼,死死将小女孩往黑暗湖底拖去……
窒息,痛苦,绝望,无助,充斥着女孩每一寸灵魂。
房间内。
梦境中的冰冷和黑暗,好似夹杂着湖水里的碎冰,如同张牙舞爪的巨兽。
不仅捂住了梦中女孩的口鼻,还掐住了鹿软软咽喉,梦魇漩涡好似将她一点点吞噬。
汗水滚落,心跳加速。
鹿软软紧闭的眼皮下方眼球疯狂运动,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意识逐渐模糊,身体越来越沉,鹿软软感觉自己即将和梦中的小女孩一样沉入冰湖时……
“扑通!——”
耳边再次响起重物落水声。
一只清瘦有力,同样被冻到苍白发红的修长大手,紧紧握住小女孩冰冷的手,一点点将她往上拖。
明明湖水冰冷,早已让大手冻到冰凉,可来人掌心暖意却顺着指尖,强有力传入小女孩胸腔。
跟着一寸寸侵袭温暖了鹿软软的心脏。
当逐渐冰冷的身体和心脏开始有了暖意,连呼吸也变得畅通。
透过梦中小女孩昏迷前朦胧的视线,鹿软软看见一个陌生少年,清俊雅致却又模糊不清的轮廓线条……
……
“起来!不愿意做奴隶的人们!……起来!起来!……”
房间内手机屏幕骤然亮起,浑厚有力的闹铃,在静谧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鹿软软条件反射坐起身。
睁开眼,刺眼的阳光顺着窗帘缝隙恰巧洒在了她的眼皮上,令她下意识伸手一挡。
迷蒙的视线逐渐适应指缝间洒下的阳光,看着房间内熟悉的摆设,鹿软软足足花了好几秒,才摆脱噩梦带来的不适。
自从学习散打格斗后,鹿软软已经很多年没再做过小学时被人欺负推入冷湖中的噩梦了。
说起来,当初若不是有名高中男生碰巧路过救下她,她现在坟头草都得两米高。
可惜当初在冷湖中待的时间太长,上岸后又昏迷了,连对方相貌都没能看清记住,之后没过多久母亲遭遇车祸去世,她便再也顾不上其他人。
“……”鹿软软抿唇,这些年她除却知道当年那高中生叫周延清,其他讯息一概不知。
鹿软软沉默片刻,关掉闹钟,开灯拿起洗漱用品,视线瞥见桌上刑警岗位申请文件。
——白纸黑字上‘驳回’二字,和鲜红公章,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格外醒目,刺眼。
鹿软软抿着唇,努力压下第108次想给局长套麻袋的冲动,握着毛巾的手指肌肉不由微微紧收。
她两三下叠好调岗文件,丢进个人抽屉,转身向洗手间走去。
这已经是她三个月内,第三次申请调岗刑警被刘局长驳回了。
起初前两次调岗驳回时,文件上还会标注局长批语和驳回理由。
但昨天这一次,局长连理由都懒得再写,只有评语下方两个醒目刺眼的——‘驳回’二字,和鲜艳的红色公章提醒着她最终结果。
……
“哟,小鹿,昨天晚上又睡局里啊?”
鹿软软正在洗脸,休息室门被人推开,穿着便服的户籍警察陈姐推门而入。
她手里提着早餐,笑吟吟瞅了鹿软软两眼,打趣道:“看你这熊猫眼,昨天夜里是不是又被拖去加班了?”
“……”鹿软软正在刷牙,嘴里满口泡沫。
她笑容甜甜,声音含糊不清:“昨天运气好…就出了两次警。”
“你这也算运气好?”陈姐眉头一皱:“两趟下来,一个晚上还能睡多久?四个小时还是三个小时?”
“小鹿,姐跟你说,女孩子年纪轻轻别这么拼,况且你这才来警局三个月呢!”
陈姐拍了拍鹿软软肩膀,以一副过来人姿态笑道:“在咱们警局,向来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牲口使。你要是自己不好好保养,晚上抓紧时间多休息,回头过个三五年,肯定和陈姐我现在一样沧桑!”
“哈哈哈,和陈姐一样还不好?再说您哪沧桑了?”鹿软软吐完漱口水,故意睁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夸张的从头到尾打量陈姐一遍,笑眯眯道:“陈姐看上去这么年轻,走街上,大伙肯定当您刚大学毕业呢~”
没谁不喜欢听好话。
陈姐嗔一眼鹿软软,眉眼带笑:“你这小嘴真是抹了蜜。”
她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压低声音:“咱们局里男多女少,按照往年习惯。只要内勤或者户籍有岗位,女生立马就能申请调岗。年初你来的时候,这两个科室不要人,但昨天上面有文件通知,我们户籍科需要再增加一个新的接待岗。我觉得你可以申请试试。”
桐州市警局招人,每年是按照辅警,毒警,民警三种岗位来招。
前两者不多说,后者则是大范围概念,刑警,户籍警察,巡警等都属于民警范围。
但由于很多考入警局的新人并不是警校出身,所以局里规定,新人上班前两年,通常需要从基层治安警察做起……除非警校专业对口,亦或者是平日在警局表现异常优秀的,否则都得在基层由治安警察的师父带着学一学。
鹿软软如今也是其中一员。
她从去年考入警局,今年年初入职到现在,刚好三个月时间。
房间内明亮的白炽灯从头顶上,洒落下刺眼白光。
徐徐微风吹拂着窗帘,一抹金色阳光又恰巧顺着窗帘缝隙照射在鹿软软的脸颊上,白皙的脸颊上绒毛微微泛着细碎的光,晃得人有些眼晕……
可某一瞬间。
陈姐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只见对面白白净净,脸颊略带点点婴儿肥,眉眼柔和精致,浓密睫毛又长又翘,像个瓷娃娃的小姑娘眼眸一弯。
她抬手拽了拽下垂在脖颈边的发梢,乌黑如墨的发丝,被软乎乎扎了个半丸子头,笑容灿烂道:“陈姐,谢您提醒。不过,我打算申请去刑警队,如果能去外勤组就更好了~”
小姑娘嗓音又软又甜,如清晨山间百灵鸟。
她甜甜一笑时,还露出两侧腻人的小酒窝,和几颗尖尖小虎牙,像清晨初阳下大号白桃色棉花糖,软乎乎又活力十足。
“………”陈姐一噎,有些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