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新人越来越像我的苏格兰,但我要区分开新人和苏格兰的区别,那个称呼上的不同算是好用,我也就随他去了。
回到安全屋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浪费了一个下午见了两个情报贩子,有点晦气,但一打开门看到新人的背影,我的心情一下子又好起来了。
——如果不是他今天也没有回头看过来,那我应该会更高兴。
我走向客厅,倒是没有不满,只不过多少有点遗憾。
从前新人为了讨好我,他会坐在沙发上等我回来,然后在我推开门的瞬间转过头,给我呈现一副调整过角度的最为温馨美好的画面。
我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变了,又或许是因为哪里一直没变化,时间太久,以至于发生病变。
我开始思索,那我究竟要不要把病灶挖掉。
我很少会研究除了苏格兰以外的人和物,除了苏格兰以外的东西永远无关紧要,不值得我浪费心思,但唯独这个人不同,他不是苏格兰,却又是苏格兰。
其实只看背影也不错,追随苏格兰的那些年里,我总是注视着苏格兰的背影,可一与那双眼睛对视上,我就不满足只是看着背影却无法真正靠近了。
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我的脚步重了几分。
新人终于转过头看我,目光却落在了我的脚上。
我面无表情地略过他,径直回了卧室。
一躺下我就后悔了,干嘛要跟新人一般见识,他一直那么努力,还为我拿回了那个尘封了十几年的代号,纵然其中有我的运作,他也绝对功不可没。
哪怕是他的存在本身,对我来说就已经是一种恩惠。
但我还是不想坐起来去找他。
明天吧,明天再去,给他一个更好的任务,答应他的其他要求,怎么都可以,病灶并不需要挖掉,临死之前那是身体的一部分,正如会感到疼痛是与生俱来的,不该被摒弃。
深夜,有人推开了我的房门。
我刹那间恢复意识,却没动,毕竟能悄无声息地摸进我的卧室的人也就那一个,我想看看他大半夜不睡觉究竟是想做什么。
那个人影的动作很轻,在床尾俯下身,而后认真查看了一番我打着绷带的脚腕。
他似乎叹了口气,又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迅速捂住嘴,连带着呼吸都调整得极其克制,起身小心地往外走。
我开口道:“把灯打开吧。”
他吓了一跳,骤然转过身,声音仍旧下意识地压低:“我吵醒您了吗?”
我干脆直接坐起来,重复道:“开灯。”
新人慢半拍地按下了一旁的开关,固定在天花板上的白炽灯随之亮起来,将整个空间点亮。
我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他朝我走过来,正如同他放轻脚步推开我卧室的门时的模样,轻手轻脚,像是一只温驯的猫。
“坐。”
他犹豫了一秒,但还是按照我的指示坐在了床边。
“说吧。”
他面露疑惑,仿佛在说:不是你让我留下来的吗?
即使知道那是刻意做出的模样,我也还是忍不住摸了摸他的眼尾:“随便说点儿什么,你总不至于只是想来我的房间转一圈吧。”
“随便什么都可以吗?”
“随便什么都行。”
当然了,他说什么我都爱听,真话假话无所谓,真情实感还是敷衍利用更无所谓,我只是想多听听那道声音。
“夏风,这是您的名字吧。”
这倒是个有些出乎意料的话题。
我微微颔首,算是表示认同。
新人说:“您从来没问过我是怎么知道您的名字的。”
我微笑道:“如果你想说的话我都会认真听,就像现在这样。”
他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他在纠结什么,最终他缓缓说道:“您认真听只是因为想听我的声音,并不在乎我说的是什么。”
就是这么神奇,明明是带着点质问的话语,被他说出来却如同清泉般悦耳。
我并不认同他的话,但我仍旧听得很高兴。
“因为在电话里琴酒这么叫过您,所以我猜这或许是您的真名,我用这个名字称呼过您一次,您没有反驳,我想大概率真的是真名。”
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您知道我的名字吗?”
这一次,我没有回答。
他半敛着眸子:“您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因为您不在乎。”
这个并不算有多宽阔的空间内的空气沉寂了一瞬,仿佛刹那间被抽成真空,又在刹那间复原。
我突然就有些烦躁,音量无意识地提高了两度:“难道你在乎吗?你不也更喜欢苏格兰这个名字吗?能够被我庇护,能够理所当然地利用我,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在这个组织里爬得更高——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说那些无关紧要的话。”
我一直以来主动略过的东西,他又何必主动提起。
他抬起头,那双眸子一如既往地宁静如湖泊,于是连带着我的情绪波动瞬间平缓下来。
“您希望我更像那个人,却又希望两者之间有所区分,我曾经对您说过,其实这很简单,只要和我做一些和那个人没做过的事就可以了。”
新人直直地看向我,目光不加任何掩饰,以最直白、最具有攻略性的视线看过来,说道:“三秒钟后我会吻你,你可以躲开,可以推开我,杀了我也可以,怎样都可以,那是你的权利,但是三秒钟后我会吻你。”
说着说着他竟然真就直接开始倒数上了:“3——”
“喂,你……”
“2——”
“你!!”
我攥着那个不好好听人讲话的家伙的领口用力一拉,用最简单的办法打断了那个毫无意义的倒计时,捂住他的嘴把他按倒在床上。
“给我好好说敬语!!”
以前我总想让他放弃敬语,威逼利诱之下别的都改的地方差不多了,他偏偏在“您”和“你”这个称谓问题上始终不肯退让,等到他真的对我说了“你”的时候,我反而更想听他对我说“您”。
我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只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别忘了你的身份。”
我双手捂住他的嘴,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却从他的眉眼间看出了逐渐漫开的笑意。
不对,奇怪。
他看起来竟然很高兴。
新人抬起手,单手揽住我的脖子,稍微用力向下压了压,我被迫弯下腰,我们之间的距离也随之被压缩。
我的嘴唇擦过我按在他嘴上的手背,我忍不住皱眉,他又用空闲的那只手覆盖在我的手背上,没施加力量,也没有想把我的手挪开的意思,只是普普通通地重叠在一起。
我直起身坐起来,想给他最后一次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机会:“我敢打赌天没亮的时候你就会后悔,别到时候又来求我。”
我没把话说太满,毕竟他要是真求我那我绝对会原谅他,有那样的一张脸、那样的嗓音、那样的个性,无论他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他的。
新人把我按在他脸上的手拿起,却没甩开,握着我的手问:“是吗?那个人也后悔过吗?”
“……”
明明还是那道如清泉般的声音,今晚却接二连三地点燃我的火气,我一再提醒自己不要真对他发火,却抵不过一次又一次情绪的叠加。
我磨了磨后槽牙,抓住他的领子把他提起来:“够了!你到底在闹什么脾气?别以为我宠着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新人缓慢地眨了眨眼,神色透出无辜的同时中又夹杂进了几分迟疑:“对不起,我以为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应该会因为之前天台那件事情生气,所以我才……”
“……”
我像是被摄取了灵魂,猛然怔住了,机械性地张了几次口,却始终没能真的说出话来。
说实话,我有些震撼,或许就是因为太过震撼,以至于鼻腔竟然逐渐泛上酸意。
是啊,如果是苏格兰的话他一定会生气的,就像那时我故意离间他和那个情报贩子,目的达成后苏格兰冷淡许多,我只好故意在任务里受伤以赢取他的关注,关系才终于有所缓和。
比起生理上的疼痛,我更怕苏格兰不理我,那时候他仍旧会温柔地为我处理伤口,却怎么都不对我笑也不主动和我讲话,我怕他真的不要我了。
苏格兰纵容我,却不会无底线地纵容下去,他会生气,拥有不同的情绪,我爱他的一切,其中包括冷漠,但十几年过去,我大多时候下意识地逼迫自己只记得苏格兰的温柔——我有那么一秒觉得新人太过恐怖,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得来的明明只有我和苏格兰才知道的信息,又觉得如果只是为了利益他就能做到这种程度,那我愿意付出更多换取他更多的精心策划。
我用力眨了下眼,确保自己不会露出太失态的表情,狼狈地别开视线:“你……”
一开口我才发现自己声线颤抖,我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勉强继续说下去:“你做得很好,很好,非常好,你真的……”
在抑制不住哽咽之前,我及时止住了话音。
新人起身抱过来,手指穿过我的发丝,动作小心地把我的脸压在他颈窝,甚至连这时候他都不忘避开我身上那几道迟迟没能愈合的伤。
“我一直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听到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会继续努力的,夏布利大人。”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背,附在我耳边轻声说:“那么在我通关之前,可以不要再让更多人加入这场游戏吗?”
“……好。”
他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