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喜跺脚上前,急道:“那可是二爷!采芙,你且快些放下绣花针与那缎子,打起精神听我说啊!我听我爹讲,二爷这次可是立了大功。海燕关大捷,二爷身为一军主将,提枪纵马,冲锋陷阵,势如破竹,威势如雷霆万钧,把那些个来犯的蛮子杀得片甲不留。”
“圣上龙心大悦,晋封二爷为陵府总兵。我爹说这陵府城乃是朝廷七边重镇之首重,世代皆为兵家要塞、必争之地。由此看来,二爷如今可是圣上身边一等一的红人,较那薛老将军,更是胜出几筹。”
提起薛老将军,春喜微微蹙眉,目露不忍,小声道:“采芙,你可晓得薛老将军?”稍作停顿,又道:“本来这海燕关战役,该当是由薛老将军指挥。奈何半年前,那薛老将军被圣上召回京都,竟下了大狱。有人指控薛老将军擅杀副将,又顿兵不战,更有藐视君父、意图谋逆的大罪。全府上下几百余口,尽数斩杀于市。”
说到后面,春喜倒吸一口冷气,道:“我那时跟着我爹去瞧了,那场景真真血腥可怖至极。回来之后,我整整三日都未曾好好吃上一顿饭。”
“说起来,那薛府本是要与咱这裴府结亲的,元淑小姐本当嫁过去。奈何出了这等事,元淑小姐与那薛老将军幼子薛景便断了缘分。老太太和二太太急着要另选才俊与小姐相看。”
“元淑小姐不过堪堪满十六,这便急着要与人相看吗?”
十六岁,放在现代,正好是上高一的年纪。
春喜双目圆睁,单手从青花葡萄纹盘中拈了个桂花糖蒸枣泥糕,嚼了几嚼道:“都十六了,还不与人相看,要等到何时啊?”
不同时代观念碰撞,姜宁晚也不能说人家不对。
“不过像裴国公府这等富贵人家,姑娘出阁稍晚些倒也使得。只是啊,老太太年岁已高,总盼着国公府枝繁叶茂、儿孙满堂。如今,府里二爷尚未成婚,三爷又是个流连花丛的浪荡性子。老太太指望不上爷们,可不就愈发操心元淑小姐的婚事了么。”
裴府上下,老太太掌家。府中有两个儿媳妇,向氏与梁氏管家。只是向氏常年在庄子中礼佛,基本不理家事,故而基本由梁氏管家。
孙辈有裴二爷裴铎,乃大太太向氏所出;裴三爷裴常安,为大老爷妾侍所出,与裴二爷乃是同父异母;另有裴小姐裴元淑,乃二太太梁氏所出。
三爷是因着性子轻浮不定,故而难以成婚。那这裴二爷呢?
姜宁晚因有求于此人,总归是盼着此人能稳重靠谱些。她心中思忖片刻,便开口问道:“二爷既是如此龙章凤姿,昂藏七尺的人物,依着常理,应是早早觅得良缘,得一贤妻才是。为何如今也未成亲呢?”
春喜被这一问,当即一拍大腿,颇有几分愤慨,道:“还不是因着个不知打哪来的碎嘴道士。那道士一张乌鸦嘴,竟说什么二爷命中带煞,克妻。又说什么须得遇着八字极和、极硬之人,才能破煞化吉,结得良缘。啧啧,好赖话全叫那碎嘴道士说了去。”
姜宁晚琢磨半晌,心下诧异,倒真没想到会是这种原因。
“二爷和老太太信了?”总不能轻信吧?
“本来是不信的,可是二爷后来几年间接连订了两个未婚妻都意外横死,就不得不信了,再加上二爷这些年宦海沉浮,仕途劳顿,婚事便就搁置下来。”春喜无奈摇头,颇有几分惋惜。
“春喜!你这妮子又四处乱跑。”
忽一道怒声响起,春喜闻声,蹭地一下便起身来。
待见着来人,那脸儿瞬时红了,忙用手抹去嘴上糕屑,满脸堆笑地迎上去:“张妈,您怎的今儿个这般早就来查岗了?我,我今日决计没有偷懒,您吩咐的事儿,我样样都照办好了。”
张妈提着竹片戒尺,蹙眉,“今早让你把竹席褥,冰蚕丝锦被,青罗纹绣瑞兽幔帐,月白色提花绸道袍并那蝙蝠祥云纹丝绸裤等物什送到老太太那儿过目,你可送了,老太太如何说?”
春喜忙不迭上前,道:“张妈,您还不知老太太?老太太知晓是您亲自挑选督办的,便命我径直送往二爷院子里。二爷明儿一归府便能用上,您且放宽心便是。”
张妈斜睨她一眼,春喜笑得杏眼微微眯起。
这丫头整日里没个正形儿。张妈伸手将她拉至近前,春喜却苦着脸去望在一旁隔岸观火的姜宁晚。
“你这丫头,恁地没个正形。我瞧你也静不下心来像采芙那样专心绣图,正好刚才钱婆子来说膳房里忙得翻了天,你即刻速速去那儿帮衬帮衬。”
这大热天,膳房似火炉一般。春喜皱巴着脸,去求张妈道:“我去前院里帮小桃她们洒扫可好?”虽也热,却不熏人啊。
张妈冷笑一声,捏起她耳朵:“你这丫头,还是随我一道去选绣样罢。非要在我眼皮子底下,方才能勤快些。”
春喜扭着身子,嗷嗷直叫,实则张妈用的力道并不大。姜宁晚实是没眼看,偏过头去。
张妈放开春喜,朝姜宁晚走来,拿起她手中绣样,端详良久。
不难看出,张妈眉眼舒展,唇角含笑。她对这丫头的针法甚是满意。一针一线,皆有章法,运针如飞,眼头极准。
更难得的是,所绣之物灵动传神,不似死物。也难怪不过来了几日便能得老太太喜爱。
张妈满意地笑,道:“采芙,午膳过后,你再来选几个式样。老太太吩咐你为二爷缝制一件便服,料子定要用上等款,颜色须得庄重大气,二爷不喜花里胡哨。”
“至于那针脚,你按自个儿的法子便是。若是时间宽裕,你再绣几样汗巾子。那汗巾之上绣些吉祥瑞兽、花卉即可。”
姜宁晚起身,应是,张妈笑着拍拍她的手,而后带着春喜往外走,临到门槛处,春喜眼巴巴地朝姜宁晚招手:“采芙,晚上见。”
姜宁晚被她那逼不得已出门的小表情逗笑,也配合着朝她招手,意思是我等你回来。
福康堂,绿釉玉壶春瓶内,斜插几枝馥郁芬芳的白蟾花。
陈婆子递上粉彩松鹤长春茶盅,裴老太太却一心只看着紫檀小几上的几张粉笺纸。细瞧去,那纸上写着上十位妙龄女子的生辰八字。
裴老太太手持绿漆描金鬃毫抓笔,在那纸上勾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纸上的人名便被尽数划去。
“又是一场空。”
陈婆子见不得老太太忧心,便吩咐旁边的大丫鬟银珠道速速下去再沏一盏老太太爱喝的松萝茶来。待银珠去后,陈婆子上前劝慰道:“老太太,您也莫要太过着急。这好事多磨,慢慢寻来便是。”
裴老太太叹口气,她家铎哥儿,这般年岁,便登至旁人一生无法企及的高位。论能力,相貌,品行,样样出类拔萃。偏生在这事上绊了跟头,他那亲娘也不上心,整日里钻那佛堂。倒叫她这把老骨头整日劳神费心。
“罢了罢了,且不说这个。明日铎哥儿便要回来了,你吩咐下去,丫鬟婆子小厮管事,个个都需打起十二分精神,切不可有半分差错。”
“老太太且放宽心,已然再三嘱咐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