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许菱玉暗暗摇头。
对方模样是周正,可她也不能只看脸。
听芹姨说,许淳年轻时模样也俊,又会哄人,她娘才会动心,嫁给当年还是穷秀才的许淳。
哦,不,当年许淳家贫,付不起聘金,他是入赘的。
不过,后来,他中了举人,花银子捐了监生,有官身,就变了一副面孔。
就像他的模样,变化也是天翻地覆。
年轻时再俊,如今也与多数中年男人一样,方脸凸肚,与俊美毫不相干。
焉知书坊里那穷书生,往后不会发福变丑?
但那是以后的事,眼下还是得探探对方底细。
正想着,忽有小丫鬟进来禀:“小姐,高公子来了,说有急事呢。”
“让他在花厅等着。”许菱玉说这话时,便知对方不会老实待着。
果然,一息之间,便听院中有熟悉的嗓音喊:“阿玉!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舍不得抛下我的!”
高澍语调夸张,情绪饱满,小丫鬟垂首忍笑,肩膀抖得厉害。
“行了,去给他沏壶茶,越苦越好。”许菱玉含笑吩咐。
高家和许家半斤八两,都是腿上泥点子还没甩干净的小户,许菱玉和高澍又是一起长大的,没有大户人家那么多讲究,她早习惯了对方风风火火来去。
许菱玉看看身上衣裙齐整,并无不妥,便没起身,只是坐直身形,在腰后多垫了一方绣枕。
刚坐好,高澍已迈步进来。
人高马大,双眼清澈明亮,嗓门也大:“阿玉,许伯伯说你不愿意,你是为了我才拒绝的是不是?”
高澍走到美人榻边,作势要握许菱玉的手,被许菱玉生生避开。
瞥见她嫣润的唇,隐隐闻见桃花糕的甜香,高澍心口莫名鼓噪。
“我明天……”高澍悸动不已,口无遮拦,想说明天就让他娘找媒人来提亲。
话刚出口,便因许菱玉嫌弃的动作戛然而止。
“不是。”许菱玉仰面望他,不客气地否认,“高澍,你怎么光长个子不长脑子,我都说多少次了,对你没有男女之情,咱俩只能当兄弟。”
要说知根知底,她对高澍算是了,她知道高澍小时候的所有糗事,见过高澍被倾巢而出的蜜蜂蛰成猪头的模样。
正因太知根知底,她见到高澍只想笑,没有丝毫遐想。
嫁给高澍?对她而言,简直和嫁给金钿一样匪夷所思。
“可我们不是兄弟啊,你是女子,我是男子,怎么当兄弟?”高澍不乐意,“我不要当你兄弟,我想当你的夫君。”
许菱玉抓起身侧绣如意纹的美人拳,不轻不重捶了一下他脑门儿,笑道:“想你个大头鬼!不愿当我兄弟,那当姐妹也是一样,你是现在赶紧出去,还是我让金钿立刻设香案,按着你义结金兰?”
一阵旋风卷出门槛,许菱玉弯唇朝窗棂外望去,只见高澍双腿跑出残影,几乎是飞着出了院门。
天色暗下来,仆婢忙着掌灯。
许菱玉来到正院,看到膳桌上她点名要吃的菜肴,心情更是愉悦。
就着继母韦氏心痛滴血的眼神,以及许淳的长吁短叹,胃口大开,多吃了半碗晶莹柔润的粳米饭。
桂花巷的院子,是阿娘当年的陪嫁之一。
地段不错,闹中取静,每到秋日,整条巷子都浸润在馥郁的桂花香气里。
院子一直是芹姨打理着,许菱玉及笄后,时常过来小住。
想她阿娘了。这个理由,每每让许淳沉默良久,且无法拒绝。
尤其是在每年清明时节。
今日,墨染云天,细雨落在巷中凹凸不平的青石上,油润如酥。
许菱玉脚步放慢,袅袅娉娉迈进古朴的青灰色门槛。
金钿撑着油纸伞,朝她这边倾斜,小心护着她。
伞边挡住许菱玉的视线,她只顾着同芹姨说话,倒没留意巷尾那户的门阶前,立着两道身影。
顾清嘉便是其中一个。
他本来着急出门办事,走下门口石阶,却定住脚步,迟迟未动。
随从长缨锁好门户,循着他视线望去,只见一绯一碧主仆二人正被迎入一户人家。
油伞遮挡,没瞧见面容,但显然不是主子旧识。
“公子?”长缨疑惑唤。
顾清嘉收回视线,略垂首,箬笠藏起他眉眼,他举步,语气冷淡如常:“走吧。”
经过许菱玉院门前时,顾清嘉压低箬笠,目不斜视,倒是长缨留神扫了一眼。
院门紧闭,贴着微微褪色的门神画,与巷中其他人家并无明显区别。
雨丝如雾,天地一洗,色调清冷如坠水墨丹青。
顾清嘉快步穿过水汽弥漫的雨巷,脑中那身穿浅绯披风,莲步轻移曳入门去的身影,仍清晰。
即便她没露脸,步履仪态也与昨日不同,顾清嘉也几乎能确定,她就是清江县丞许淳之女。
他的债主,许小姐。
“查县丞许淳。”顾清嘉沉声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