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女儿,活像是来报仇的。
养她十七载,她竟拿着孟茴的嫁妆单子,一样一样与他对峙!
许淳想着,正暗自怄气。
便听马县令激动地拍了一下桌案道:“阿玉的婚事,你好好办,办得风风光光,热热闹闹的。咱们衙门好久没添喜事,兴许能借阿玉的婚事冲冲喜,去去晦气,我这乌纱帽就保住了呢?!”
“是,是。”许淳连连点头附和,笑得比哭还难看。
许家,许菱玉捏着嫁妆单子,袅袅婷婷站在继母韦淑慧屋内,慢悠悠四下环顾。
“阿玉,你这是做什么?你从不肯唤我一声娘,可名份上我毕竟是你的母亲,你怎能无礼地检查我的屋子?不成体统!”韦淑慧站到她身前,摆出长辈的派头,愤怒指责。
许菱玉仿佛没听见,抬手不轻不重拨开她,款步走到她琳琅满目的妆台侧,止步回眸:“二太太,若我没认错,这点翠金凤衔珠簪、花开富贵红玉金钗,都是我娘嫁妆里的东西吧?”
韦淑慧见势不妙,快步上前,想把东西藏起来。
可许菱玉年少轻盈,反应敏捷,已先一步将东西抓在手中。
韦淑慧面色涨红,火辣辣的,但她绝不会承认,嘴硬道:“你胡说,我何曾动过孟姐姐的东西?我又不缺首饰,不需要惦记她的遗物。这些都是你爹送我的。”
“哦?二太太说是我爹偷拿的我娘遗物?”许菱玉不给她反驳的机会,将东西放入广袖内的袖袋中,“东西我先收着,等爹回来,我会向他证实。”
“你!”韦淑慧感觉自己被当成了偷东西的贼,眼睛瞪着许菱玉,几乎能冒火。
罢了,许菱玉不好招惹,等许淳回来,让他自己去教训。
韦淑慧忍住怒气,别开脸,指着门口:“你出去,母亲这里不欢迎你。”
“二太太,待会儿我让丫鬟给你送两盒好牙粉吧,你口气熏着我了。”许菱玉故意拿帕子掩住口鼻,嫌弃地绕过她,避开数步远,才对脸快气绿了的韦淑慧道,“我今日来,是为知会二太太一声,婚期定在九日后。二太太筹备婚事的时候,切莫忘了把我娘的嫁妆都放回原位。那都是娘留给我的东西,样样都无可取代。”
“三日后,我会再跟爹对账,若还少什么,别怪我不信任二太太的管家能力,要来亲手翻二太太的箱笼,看看是不是哪个手长的贱婢偷拿了主子东西,藏到二太太这里了。”
“你敢!”韦淑慧说着,伸手便要去抢许菱玉手中的嫁妆单子。
许菱玉稍一侧身,灵活避开,扬起列了数页的一沓嫁妆单子,浅笑:“身正不怕影子斜,二太太抢单子,是心里有鬼吗?不过,你就算抢去也没用,这只是我誊抄的一份罢了。”
随即,她气定神闲折好单子,收入袖袋:“二太太若想看,我也可以让人多抄几份,贴在衙门口,出嫁那日,让宾客、百姓们做个见证。”
许成琢从外面回来,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这话。
他顾不上说什么,赶紧加快脚步,扶住被气得摇摇晃晃的他娘。
“阿姐,娘拿了你什么,我让她还你就是了,你别生气。”许成琢扶着韦淑慧坐到圈椅中,却不敢指责许菱玉什么,语气带着很没血性的规劝。
“你住口!”韦淑慧很少对儿子说重话,这会子急火攻心,怎么也忍不住。
快被气死的人是她好吧?!
儿子作为许家唯一的香火,却连替她出气都不敢。
还说让她把东西还给许菱玉,说的轻巧,还了许淳可买不起那些。
可显然,许菱玉听进去了,对同父异母弟弟的话很满意:“好,我回去等着。我耐心有限,只等三日,成琢你好好劝劝二太太。”
金钿留在桂花巷,跟许菱玉一道过来正院的,都是许家的小丫鬟,需要仰韦氏鼻息过活。
是以,许菱玉特意让她们在院外候着,免得她们难做。
待许菱玉出来,她们才敢默默垂首跟着,个个噤若寒蝉。
许菱玉一路往自己的院子走,望着小径、游廊旁的景致,只有淡淡的留恋,眼中更多的是激动的神采。
阿娘,女儿终于长大成人,等到这一日。
许淳回来后,许菱玉去书房与他谈了半个时辰。
后来,不知许淳如何与韦淑慧商量的,听说韦淑慧气得砸了好几副心爱的碗碟杯盏。
但第三日,阿娘嫁妆单子里,留在许家的东西,总算凑齐了,摆在许菱玉眼前。
好些都有使用过的痕迹。
不过韦淑慧气病了,许菱玉没赶尽杀绝,而是睁只眼闭只眼,当着许淳的面,把誊抄的嫁妆单子撕了。
“还是亲爹知道疼女儿,不会克扣女儿应得的嫁妆。”许菱玉先哄了许淳一句,继而话锋一转,“不过,那些都是娘给我的,爹爹您这一份呢?”
许淳为了她嫁妆的事,与韦淑慧起了几番争执,已好几宿没睡好,头昏脑涨。
一时没听懂,他抬起布着红血丝的眼,疑惑问:“什么?”
许菱玉立在书案侧,拿剪刀利落地剪断一截烛芯,烛花跳跃一下,更亮一分的烛光映照着她灵慧的眼,和剪刀锋利的寒刃。
她似乎忘了放下剪刀,就这么握在手里,刀锋合拢,尖端朝着许淳的方向。
“当年阿娘走了以后,爹仍坚决为玉儿改姓,如今到了爹遵照为父的本分,为女儿出一份嫁妆的时候,爹怎么就开始装听不懂了呢?”许菱玉握着剪刀,盯着面色发白的许淳,“要不爹去问问我阿娘?若她说不需要爹再额外出一份,玉儿就不要了。”
听到这里,许淳脸色几乎全然失去血色。
他略显臃肿的身形微微发抖,往后仰去,脊背紧贴椅背,挤得脊梁骨发疼。
看看许菱玉手中泛着寒光的剪刀尖,许淳甚至不确定,她说的去问孟茴,是去孟茴灵位前问,还是去天上问。
“给,爹给。”许淳胡须哆哆嗦嗦,声音有些变调。
许菱玉收起剪刀,笑靥如花,看起来娇俏无害:“爹爹怕什么呢,难道女儿还能弑父?不会的,阿娘又不是爹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