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寻总结了一下疑点。
一、这具身体可能有暗疾。
二、死因成谜。
三、所谓林掌门面前的大红人。
很好,一个也没得到解答。第一个急不得,第二个总归和这小门派脱不开关系,也许和三有关联。
段寻决定先验证第三个疑点。
*
一月余,一个两鬓泛白、眼露精光的中年男子正坐于主殿。
他正是掌门林何。
林何样貌端正,气宇轩昂,只有泛白的发丝暴露出他修为难以精进、即将步入大限的事实。
他坐于高位,扫视人群,看到那几个年纪轻轻的弟子,怎能甘心?
这次前往虹洲兰水城,除了交换物资,他还想淘点宝物,最好再来一个像他在地牢里关着的宝物。
段寻坐于下方,微微仰头,主位上的林何是他在门派里看到的,最凝实的人。
他的主体是蓝色,混杂了一点点绿色,往外散发了很淡的颜色。
雄浑的声音在殿内响起,是林何在说话。
“又是三年,我派弟子刻苦修炼、大有进益。后天动身兰水城,一不可过分张扬、目中无人;二不可在凡人面前辱没我派风姿,畏手畏脚。”
在修仙者面前装孙子,在凡人面前作威作福。
汇报完门派内的基本事务,仆役们流水般端上食物。
菜肴的香气、酒水的味道一股脑填满了主殿,竟然还有丝竹管弦之声、歌女婉转的嗓音。
段寻等到人们三三两两散去,手持酒樽,走向了林何。
“恭贺掌门出关。”段寻敬酒,一饮而尽,“弟子身体不适,恐怕无法随队出行兰水城了。”
林何道:“这有什么,贤侄身体不适,便不要饮酒了。”
他叹道:“你的眼睛也是可惜,此次出行,我再为你寻一寻天材地宝。”
“多谢掌门。”
段寻和林何闲聊几句,发现他的语气平静又慈爱,对待段寻颇为真诚,倒真像是一个关心后辈的长者,应了那句——“你可是掌门面前的大红人”。
大红人,却是普通弟子,如白云起也不知道的隐秘关系。
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不论什么原因,真关心假关心,一试便知,就从秦远下手吧。
*
秦远把困兽索勒在萧凌风的脖子上,得意一笑,用力一扯,然而萧凌风纹丝不动。
他没反应过来,皱着眉头,又使劲扯了一下。
段寻笑道:“师兄,怎么拉不动?”
秦远撇下嘴角,瞪向段寻,刚要发怒,却突然心里发毛。
段寻站在地牢门口,一手搭在铁门的钥匙上。昏暗的地下,他的脸一半被烛光幽幽照亮,唇边的笑容清晰可见,另一边却浸在了阴影里。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秦远拉紧绳子,疾冲过去!
“当——”一声,响彻地下,震得栏杆微微颤抖!
碧竹切血,手臂凌空斩断,肉和绳一起摔在地上,“咚”的一声响。
犹如一个进攻的讯号,秦远刚刚扒在门上,又惊又怒地靠着铁门,手臂断端血流如注。
他还没能骂出一个字,萧凌风猛攻而上,一口撕开了他的喉咙。
血如喷泉,从喉咙红白的断口处飞洒出深红色的扇舞,浇了萧凌风满头。
那血飞射入牢顶,又滴答滴答坠落,像下了一场雨。
雨滴溅落一路,最后一滴落在段寻的几步前——他有先见之明,早早避开了。
空气里满是血腥味,他看到弹动的人形,越燃越旺的火焰,非常温暖的样子。
那个地上的人不动了,火焰慢慢向他靠近。
萧凌风的眼睛血红,控制不住地现出兽瞳。他匍匐在地,四肢异化,一条深黑色的兽尾垂在身后。
柔韧的兽尾和他身上的皮毛一样,走一路,抖落滴滴血珠子。
他仰视面前的段寻。
竹竿底下注了一汪小血洼,而段寻本人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滴血未沾,面上还是那个熟悉的笑。
心脏强健有力地跳动,力量充斥了全身,萧凌风完全成了一头野兽,咧开獠牙。
他兴奋无比、狂躁不安地绕着段寻来回踱步。
这一刻的段寻,深深地印入了他的脑海里。他嗅闻到、捕捉到,段寻身上和他一样的气味,让他想长嚎一声,甚至……想咬碎他。
最终,萧凌风还是停下来了。
因为段寻使了个净身术,还嫌不够,又拿出帕子,用了十分力气揉搓他的脸和吻部。
那只手,虎口有一颗红痣的手,在他眼前一晃一晃。他想张开嘴巴吞进去,却在触及时轻轻地含住了。
有暖和的温度、香甜的食物气味、药草的清香。是除了敌人以外的东西。
段寻任他咬着手,勾起唇角,把手抽出来时,横在萧凌风的獠牙边上,笑问:“还咬我吗?”
萧凌风的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段寻收了手帕,手帕下现出一张发烫的脸蛋。
萧凌风不知不觉变回人形了。可那条尾巴还在。
段寻摸一摸他的脑袋,自然而然地从后颈滑到了紧绷的背部,一手抓住了那条大尾巴。
是犬科动物。
手下的尾巴刚要甩开,段寻抢先开口,吸引了萧凌风的注意,打断了他的吼叫。
他笑吟吟的:“嘘,我们是共犯了。”
萧凌风望着他,望着不知何时变得干干净净的地牢。那个曾经欺凌过他的人,变成了一具尸体,瞪着一双鱼似的目。
他一时间没说话,也没动。近在咫尺的,是段寻的笑容。
在很久很久以后,萧凌风才意识到,在那一瞬间,他窥见了段寻深藏的另一面。他不仅因血而兴奋,也因此而兴奋。
从那一刻起,段寻于他,已经有了特别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