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钰的世界一片天旋地转,眼前仿佛灌入了伊水茫茫,再看不清别的。
随着逐渐回笼的思绪,燕钰渐渐开始了思考,只不过十分迟缓,像是被冻住的河流。
眼前雾蒙蒙的一片,他有些看不真切那抹青影,只模糊察觉到对方可能是行了个女郎家的颔首礼,只是裙边,便让燕钰觉得优雅又秀丽。
她是谁?
她为何会出现在伊水?
是跟着大人一起来为崔家送行的女眷?
不,他明明亲眼瞧见了,李家小六巴巴地过去寻她,不可能是旁的女郎。
崔家只两个女郎,一个是与他曾经有过婚约的长女,一个是仅有十四岁的次女,显然,眼前这个正在跟李家小六说话的不是十四岁的次女。
她是何人,已然无需多言。
像是堵塞了千千万万年的河道瞬间被疏通了,心中的情绪也或作奔腾的水流,将他的心肺彻底冲垮。
“不愧是名满洛阳的崔氏女,这容貌气度,高华如月,颜瞬如花,我这六弟被迷住倒一点都不奇怪了。”
李茂想,若不是如今他早已成家,爱妻不久前刚诞下孩子,他还真得起几分心思来。
毕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李茂如往常一样轻挑带着笑语的话在燕钰耳边响起,明明是夸赞的话,却无端的刺耳。
“你闭嘴。”
纵使心中的浪潮还未平复,燕钰的反应倒是很快,一张脸一阵红一阵白,隐隐还能看见嘴角在轻颤。
李茂愕然看向他,有些不明所以。
“少瑜,你怎的跟失了魂一样,见鬼了?”
李茂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只能看见六弟的背影,他更纳闷了。
大白天的,撞邪了?
伊水相送也到达了尾声,眼看天色不早,崔砚一一与洛阳的老朋友告别,拱手对着众人行了个长揖,高声道:“今日我崔氏北迁归故里,诸位前来相送,某不甚感激,此一去山高水长,也许不会与诸位再相见,然还是愿山水有相逢,告辞。”
崔砚说着最后告别的话语,神色端肃间又有些怅然,似是对这煊赫的洛阳城也有几分不舍。
崔家众人跟着崔砚一道作揖,就连才只有三岁的两个小侄儿也像模像样地行着揖礼,看着甚是认真。
来相送的众人也纷纷回礼,一时间伊水河畔尽是文人风雅。
“愿崔公安好,万里风顺。”
在此番所有人都长揖回礼的时刻,便显得不远处骑在马上的两个呆头鹅尤其显眼。
不过此刻人人都将注意力放在崔砚身上,倒是无人注意到他们。
高亢洪亮的送别声惊起了林子里的零星飞鸟,翅翼簌簌煽动的声音让这春日生了几分寂寥。
崔砚直起身子,再度对着众人拱了拱手,回身对着家仆道:“时辰不早了,出发吧。”
管家向伯立即指挥起人来,卸下车上的物品,开始往船上运,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
此番崔家北迁,备了两条船,一条载人的客船,一条载货的货船,前者要比后者小上那么一点,但是远比后者精致舒坦。
随着货物有条不紊地往船上运,崔家人也觉站在此处没甚意思,尤其这日头还越发的热烈,倒有些晒得慌。
尤其令仪这种,平素也不是爱在日头下挥洒汗水的女郎,站得久了倒有些燥热。
“日头越来越厉害了,诸位娘子还是尽快回家吧,可不能因来送我回家黑了一圈,再不好寻郎婿了。”
令仪笑着打趣周围的俏丽女郎们,整个人都是平和文雅的,不见一丝颓败,倒是让所见之人万分感慨。
来送行的诸人未有散去的迹象,大有看着崔家人乘船离去的架势。
那边,阿兄已经携着阿嫂和两个孩子往伊水边去,令仪见阿母也有阿父陪伴,便不去操那个心,带着鹿鸣一道往船边去了。
燕钰本淹没在崔氏的送别声中,脑中混沌又汹涌,迷雾破散开来。
纵然那抹青陷在纷乱熙攘的人群中,燕钰的目光也始终追随者,不偏不倚分毫。
那张他魂牵梦萦的身影终于完完全全、毫不遮掩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却是在即将远离他的时刻。
崔氏!
竟是崔氏!
还没等燕钰将自破城那日与崔氏一连串的龃龉一一想起时,他眼见着身姿娉婷的女郎提裙踩上了船,只需须臾间,她便会从此消失在他眼前。
这怎么可以,燕钰不能忍受。
身体往往会将心思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两腿霎那间用力夹起了马腹,策马冲进了人群,激起了一片哗然。
“齐王?”
“齐王怎的也来了,他要做甚?”
“莫不是要给崔家送行?倒有些荒诞。”
人群中,不乏有识得这位大名鼎鼎的燕氏五郎的,当下便议论纷纷,猜疑甚众。
“且慢!”
燕钰这一声呼得响亮,伊水河畔所有人都看向了这个不速之客,包括刚半只脚踏上船的令仪,都不由自主地循着声音看去。
令仪此刻非常痛恨她的好记性,能将南华寺那张脸记得清清楚楚,以至于现在只需一眼,令仪便认出了策马飞驰而来的人是被她狠狠得罪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