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平白无故染上玄霜,是我疏忽,让你临危救人无辜受累,是我轻敌。于情于理,都是我害得你身负重伤,这几句谢谢也该由我说出口。”
雁无痕是酆都城主,是酆都至高无上的掌权者,平日里处事果决,说一不二,此时让他主动示好,甚至亲口说谢,属实难得。
桃夭夭听得毛骨悚然。
又是疗伤,又是为她换衣裙,谁知道这位“冥间阎罗”打得什么主意?
她可不敢随随便便接受酆都城主的“谢谢”。
“城主大人客气了,我就一普通小鬼,不过是尽点绵薄之力,担不起大人的感谢……”
她话没说完,脑海里忽然想到什么,语气一转。
“大人若真想感谢我,不如将我私造名簿一事一笔勾销,权当没发生过吧!”
雁无痕瞧她这满眼期望,倏忽扬眉。
这小鬼胆不大,野心倒不小。
“感谢你是我的私事,你偷造名簿却是触犯城规的公事,二者岂可相提并论?”他反问道:“莫非早在挡箭之初,你就意有所图?”
意有所图??
桃夭夭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拿手指着自己。
“我拿命救你,你竟然说我是意有所图?我再怎么意有所图,也不至于用命去换刑罚吧。”
“既不是意有所图,那你图的是什么?总不能是怜爱泛滥,于心不忍吧?”
“我……”
该怎么解释?
告诉雁无痕她也是莫名其妙,鬼迷心窍?
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
桃夭夭有些颓丧地垂下脸。
其实她也没指望雁无痕答应,奈何十年刑期太久,即便希望渺茫,她也想试试。
“救便救了,哪有这么多目的和为什么?城主大人若是觉得我另有所图,那我便有所图好了。”
雁无痕没再说话,只看着嘟囔起嘴的桃夭夭,轻笑了一下。
那时情况紧急,他知道她大概率没时间提前计划,也知道救他大概率是出于本心,只是看着她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莫名其妙地,就升起一股子恶趣味,就想逗逗她。
“对了,被喜乐鬼绑架的……”桃夭夭倏忽想起那个没有名簿的瘦弱少年,问道:“城主大人将他带回来了吗?”
雁无痕微扬的嘴角渐渐归于平淡。
“带回来了。”
“……哦。”
大殿归于沉默,气氛莫名有些不自然的尴尬。
桃夭夭抬手摸了摸鼻尖。
“你……”
“我……”
两个人的话头撞在一起。
雁无痕道:“你先说。”
“听城主大人提了几次玄霜,我与大人似乎也是因为玄霜才束缚在一起,便想问问这玄霜到底是什么?”
雁无痕将手负在身后,挑起一边眉梢,绕有兴趣地盯着她。
难道玄霜是不能问的东西?
桃夭夭连忙又道:“啊!没关系,我就随便问一下,城主大人别当真。”
“玄霜不是秘密,”雁无痕继续盯着桃夭夭,似笑非笑道:“玄霜是一种霜毒,性寒畏热,接触忘川河时间长了,便容易染上玄霜。正如我,我体内便有玄霜。”
桃夭夭沉默一瞬,略加思索后睁大了温泉水玉般的清亮眼眸。
“所以,只要与大人肌肤触碰,便会被它缠上吗?”
桃夭夭的眼睛本就生得圆润,此时掀起眼帘,更显得清纯天真。
雁无痕目光一扫,飘然略过。
“别人不会。”
“嗯?”
“别人碰我不会被玄霜缠上,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桃夭夭汗颜,“……为什么?”
雁无痕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但过了会,他狭长的眸子一眯,呼吸一凝:“或许,我现在猜到了。”
听他这么一说,桃夭夭倒是好奇起来了。
雁无痕笑了一下,好看的眸子里映出她的剪影。
他附身凑近了些,以自上而下的姿势审视着她,缓缓说道:“你想知道吗?”
距离逐渐拉近,近到桃夭夭的鼻息里钻入独属于雁无痕的味道。
好似繁茂林丛里那颗遮天蔽日的百年老树,清雨洗刷后的沉木清香。
说不上好闻,但也不算难闻,细品起来,好像还有几分熟悉。
桃夭夭的嗅觉本就灵敏,此时离得一近,她不自觉地耸起鼻尖,多嗅了几下,答非所问道:“想知道。”
“因为你……”
雁无痕勾起唇角,才一张口便故意把话拖得很长。
他垂下眼帘,不动声色观察着桃夭夭尚未察觉危险来临的懵懂神态。
而桃夭夭好似着了魔般,一心探知雁无痕身上这股令她熟悉的味道,全然没注意在她耸着鼻子到处闻时,雁无痕那张已然变化了表情的脸。
雁无痕慢慢地笑了起来,像是正午时分热烈而明媚的太阳。
“……是倒霉鬼啊。”
桃夭夭一愣,忽而停止嗅鼻,整个人仿佛冰石般僵硬住了。
什么?
倒霉鬼?
谁是倒霉鬼?
她怔愣着抬头,正巧对上雁无痕的眼睛,他的眼眸在刹那间变得漆黑一片。
她见过雁无痕这种眼睛。
在他对付喜乐鬼的时候。
寒冬般的霜凉侵蚀桃夭夭的四肢,沿着血脉向胸口聚集,凉得可怖。
她好半天才明白雁无痕的意思。
“我……是恶鬼之一的倒霉鬼?”
雁无痕本就不怒自威,此刻嘴角即便带了笑,也是傲然不可亲近的。
桃夭夭心如擂鼓。
“你说呢?”雁无痕轻叹一声,似悲悯似感慨,“倒霉到连我都无法轻易辨出恶鬼身份的倒霉鬼,桃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