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形危机,闻笑根本来不及多想,人已经站在鹊禅湖入口处了。
她是怎么上来的来着?
大抵是迎着黑压压的山风,害怕地抱着剑,哆哆嗦嗦被托着飞上了天。
可她怎么就真的来了呢,就算她来了,就真能做什么吗?她空有一身修为,但却像没有说明书的呆子,只能借着神剑施威。
她一直像是一个是没用的,随时可以被取代的角色,就像在公司,在学校,抑或是年纪更小的时候。
她是理科班里“一定”会被拥有“天赋”的男性超越的女同学。她是班级里男老师用来使男同学发奋努力的工具,老师会指着她说,女生学不好可以嫁人,班上有些男生以后可怎么办?
她是家中被“宠爱”的女儿,父母会给她买好看的衣服裙子和化妆品,然后给家里的弟弟买房买车。她是因为拥有一个子宫就被明明更差的异性挤出岗位的女大学生,是在单位里被当成花瓶的“女程序员”,是街头异性眼中的风景线…天下所有男人好像都能成为她的老师,他们随时可以在她眼前指点江山,她必须天生学会谦卑温顺,不能说话,不能聪明,只要永远漂亮,永远年轻天真。
在这样的洗脑下,闻笑一头扎进了套着各类美丽五彩外套的书中世界,这是她幻想中的乌托邦。
在这个世界里,一切好像反了过来,闻笑成了那个手拿凿刀的艺术家,她创造了天真烂漫的宁呦呦,她被所有异性喜爱,她从不需要费力便可得到“宠爱”、“理解”,可她也创造了江谚寻,他出身不凡、天赋异禀,她是所有男性角色中的天花板,他爱宁呦呦,也折磨宁呦呦,最后他会选择放弃所有权势地位,击败所有对手,将生活的一切由宁呦呦为基点而展开。
多么荒唐的幻想呀,多么缺少爱和关注的灵魂呀。
为了突出宁呦呦的受宠,闻笑又创造了书中的“自己”,一个父母早亡的“野孩子”,她不经雕琢,不通爱恨,从不用担心会有“后来居上”的男同学,她一心叩问天道,最终却因为“妒忌”宁呦呦的得到的爱而走向死亡。
闻笑突然有一点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成为这个鹤山的二师姐,她从前渴望成为宁呦呦,但是归根究底,她从来就是这个“鹤山二师姐”。
闻笑十岁之前跟着外婆在乡下生活,十岁时候被带到了父母身边,因为她的弟弟出生了,而她忙碌的父母需要一个免费的保姆。她的时间被挤压,不及格的成绩单让父母对她怒目相视,她听到他们在悄悄讨论,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之后再读不走就让她去打工吧。
闻笑没有办法,她只能付出更多努力,她没有时间交朋友,一直到高中毕业,她拿着成绩单,终于以为可以在父母面前得到一句夸赞,父母却让她去读师范。
而弟弟,弟弟当然不一样,第一次走路、第一次说话、第一次做家务、第一次得到一百分,都好像是上天对这个家庭的恩赐,父母欢呼举杯,感激自己,感激老师,感激上天,感激祖坟的风水和三丈高的青草。
闻笑像一个天生的奴隶一样接受着,她的骨肉和这个家已经已经连在了一起,她是这个家最新的营养品。直到外婆去世那天,他们不允许生理期的她去见外婆最后一面,去扶灵,说她身上带着天然的肮脏。闻笑只能偷偷爬到小山坡上,看到自己的亲弟弟抱着外婆的灵牌走在最前面。
他面无表情,晃晃荡荡地前行,而灵牌上的外婆有着世界上最美好的笑容,她双眼弯弯地笑着,里面是闻笑这辈子唯一看到过的祝福和期待。
外婆曾经牵着小小的她,跨过这片小小山村的每一寸土地,带她认识每一粒麦穗,每一只鸣蝉和每一片云。
外婆说,笑笑是她见过最好、最勇敢的孩子,只要她想,她就能做好任何一件事。
于是闻笑从山坡上滚了下去,滚了一身的尘土,她灰扑扑地割下血肉、敲断骨节,推倒那个吸食她骨髓的亲弟弟,她要抢回自己的外婆,抢回自己的身体,她再也不要成为别人的养分。
这个世界,有着对她敬慕期待的师弟师妹,还有满面血泪却信任的她的宁呦呦的脸…这是她创造的世界,没有歧视、偏见,这是修仙届,只有以武犯禁、以剑证道。
这是她创造的世界,她就是闻笑,她就是鹤山的二师姐。
她书中的宁呦呦才不是什么恋爱脑,她的单纯美好,渴望爱情,从来都没有过错,她只是无数父权叙事中构建的一个“完美女性”,是闻笑曾经以为能够得到爱的一个模板。
可是异性之间的爱情从来不是她人生的全部,她能拥有的远比这更多。
正如外婆说的那样,闻笑不怕死亡、不怕失败,她要改变宁呦呦,她也要构建一个新的世界。
山风在门外呼啸而过,闻笑抬头仰望这座荒废许久的神像,漆彩斑驳,蛛网结尘,她神情悲悯,脖颈处有一道深深的刀痕,硕鼠依偎在她足边,亲昵自然。
闻笑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将两把刀挂上腰侧,大步往神像身后而去,那里霍然现出一个上次没有的黑漆漆大洞。
犹豫片刻,她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枚发光的明珠,往前一推,那明珠便漂浮在空中,将前路照亮了。
闻笑用力握了握左右两柄剑,大步往里迈去,应该就是这里了,从这里开始,便也从这里结束吧。
洞内并不宽敞,不过能容下两人并行,其内空气潮湿,远处回荡着滴答的水声。
闻笑沉默地前行着,一面将所有细枝末节完全串联起来,到这个地步,她总算琢磨出些意味来。
闻笑想起自己逃生的那片冰湖,自己碰到的来人是不是就是翠微?原来的鹤山二师姐受伤至深,是不是也是因为翠微?因为闻笑的出现,鹤山二师姐逃离了这个错误的命运转折点,而翠微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之后的剧情才会一点点将真正的全貌显露出来。
是这样吗?
这一切就像一个连环套,逼着一切剧情回到最初,让闻笑必须面对原文中这个她一笔带过的“敌人”。
一路通畅,只偶尔踩进浅浅的水潭,将鞋袜湿了个透。闻笑皱皱眉 ,索性将鞋袜脱了,赤足踩在泥土上继续往前。
脚下的泥土湿润软绵,就像小时候踩在田里,闻笑深呼一口气,将心中的忐忑努力驱散,复行数十步,终于走到了一个岔路口。
闻笑又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枚明珠推到空中,仔细去观察两个路口的状况,听那水声源自何处,哪个洞口灌入了风。
一个洞穴前有许多小小的脚印,另一边却有水声。
这是鼠类的脚印,闻笑猜测这两个路口,可能分别通往负鼠的洞穴和鹊禅湖。
脑中聒噪的机械音终于在一声长鸣后暂时失去了响动,江谚寻的生命值停留在百分之五十,暂时不动了。
男主江谚寻身上不但有他母亲留下的法宝,还有被封印的皇室血脉,生命垂危是有可能的,但真就会折在妖邪之手,却是要打个大问号的。
闻笑并不担心他的安危,身为人上人,自带主角光环的皇族男主,吃上一点苦,又有什么大碍呢。鹤山的那些没有名姓的师弟师妹们,才是闻笑更担心的。
闻笑想要去负鼠精洞里探查一番的心也只能留后,她径直往水源声大步奔去,洞内越行越宽敞,气流终于通畅许多,闻笑远远闻到浓重的血腥味,一转角,却没想到看到两个瘫坐在地的身影。
一左一右,一高一矮,一壮一瘦,都喘着绵长的粗气,血腥扑面而来。
左边那壮硕身影最先看见了闻笑,惊喜叫道:“鹤山闻笑!”随即便因过于激动扯了伤口,嘶嘶吐了几口凉气。
右边身影也望了过来,眼力却流露出惊恐来,他嗓音像被粗粝的石头打磨了一遍,又低哑刺耳,像梦境里会传出来的呼唤声:“…鹤山闻笑!”
是虎妖和负鼠精。
闻笑惊疑不定,上前一步:“你们这是…?”
虎妖痛苦地按了按伤处,慌张开口:“你赶紧叫你们师父千光真人来,那只青蛟把你们同门全抓了!”
闻笑闻言立即掏出纸鹤传信,她怎么忘了,原书里宁呦呦最大的外挂之一便是这个师父…等等,闻笑手上动作一滞,千光真人这时候是不是在闭关来着?
无所谓了,只要快快来个大佬即可,鹤山离此地也算不得太远,换个大佬估计半日就能从此地往返鹤山吧。
闻笑匆匆写了个求助信,纸鹤摇摇晃晃,立即往洞外飞去。
说不害怕是假的,闻笑只能自我洗脑,原文里鹤山二师姐是被困湖里才重伤的,现在她…现在她中了毒也只会硬着头皮蛮上,完了更焦虑了。
闻笑摸摸剑给自己打了打气,开口问道:“请问我同门是都被捉到鹊禅湖了吗?两位是否也是被那只青蛟所伤?”
虎妖连连点头,负鼠精两颗眼珠子也转不动了,直直盯住闻笑,像是一眼就将她看穿了:“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你身上有伤,并非翠…青蛟的对手,她由山神素练孕育千年,已近出窍修行,你不过金丹后期,只是去寻死。”
闻笑身形一僵:“可我不现身,我同门又当如何?”她吐出一口浊气,向两妖作揖,又要继续前行。
“等等。”虎妖与负鼠精却忽然异口同声将闻笑叫住。
两妖四目相对,虎妖对负鼠精横眉冷对,鼻子里嗤出一声不屑,负鼠精闻所未闻,只看向闻笑,先开口道:“既然你非要寻死,我也不会拦你…你来时定看到另外一条路了,那里有一只异兽,用此骨笛御使,或许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虎妖不屑冷哼,几乎从牙缝里吐出讥讽:“小道友可别信他的,这只臭鼠满口谎话,信他的指不定下一步就被卖了…”他从脖颈间取下一串佛珠递过来,“这是昔年我在灵山所求,或许能助力小友一二。”
闻笑上前一一接过骨笛与佛珠,骨笛新如白玉,小巧玲珑,而佛珠一粒粒圆润细致如指头大小,不知是什么木头制成,自带一股沁人心脾的奇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