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知道一个名字。
但是他试图去忘记这个名字。
如果你豢养了一只注定要去死的羔羊,你一般不会给它取名字的。
所以他不想知道那个金发青年的名字。
这个金发青年应该和过往的那些人没有任何的区别,同样地出生,然后面临最后的终局,在日升之地,被做成方块,放进祭坛中间的卡槽里,那里就是为他准备的埋骨之地,肯定完美无缺。
首席比谁都深切地知道这点。
那一天他看到那个金发少年站在走廊的另一端,白塔内螺旋上升的台阶在他的身侧盘旋而上,他要去哪里,档案馆么,不能坐升降梯直达的地方,只有存放着最古老的典籍的档案馆了。
首席知道他们会告诉日种一个预言,以此给他们活下去的养料,关于会有一个银发少年降临到这个不幸的世界上的预言。
这个预言的确存在。
只是,没有人知道这个银发少年什么时候会来,所以他们会对这个预言动一点手脚,写上一个编造的日期,让每一代日种都觉得自己在有生之年可以遇到这位银发少年。
这是一个无伤大雅的谎言。
这对他们有好处不是么。
首席一直认为自己是要保护这个世界的,而且他找到了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他亲眼见过那只肚腹之中含着他们逝去的太阳的神祗,只要他能够射杀祂,让太阳归还回来,这个世界就会变好了。
他是这么笃信的。
他也做了很多事,顶着那些想要维护这个世界原状的既得利益者们的压力,他们的代言人甚至成为了处处妨碍他的次席。
这些困难他都忍受下来了。
所以,他只是救不了一个人而已,只是这个金发少年没法被救赎而已。
他不算做的不好吧。
他对自己这样说。
但是他依旧不敢去想起那个少年的名字。
他也从来不去看他,他不会对他产生任何感情,他想也许自己到时候会给他安排一个不太疼痛而且有意义的死亡的。
所以他去看那个预言,这如果让他好受一些的话,那么就让他去吧。
所以首席隐藏了自己的存在,看着那个金发少年走上了隐秘的阶梯,走进了那古老的档案馆。
这个少年无疑是看过那个预言了,但是他似乎并没有从中获得安慰和安稳,他设法逃跑了,当然也毫无疑问地被抓了回来。
但是这次不成功的逃亡沉重地打击了他。
即使是他强悍的恢复能力也让他昏迷不醒地躺了十几天,在医护人员们都觉得他可能不会醒来了之后,他们也不太注意他的动静了。
他苏醒了过来。
他醒来之后第一件事是将玻璃杯打碎,用尖利的玻璃片毫不留情地捅进了自己的脖子。
这件事当然惊动了首席,首席赶到白色病房的时候,血已经止住了,少年空洞的金色眼睛看着天花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失血让他整个人处于一种不自然的苍白之中,脖子上的伤口被粗糙的弥合了,上面的血管在微微的跳动,显示着他还是个生命体的事实。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他甚至都没有回过头来看看前来的是谁,带着的到底是刀子还是蜜糖。
“你感觉怎么样了。”首席感觉尴尬的反而是自己了,于是他尽量平稳地说。
少年转过了头,金色的眼睛眨了眨,没有出声。
他是不被容许说话的。
“这里只有我们。”首席说,他坐了下来,“你出去干什么了?”
少年又眨了眨眼睛。
他略微动了动嘴唇,“如果首席向他们保证每个人每天献出一点点生命力就可以永远拥有太阳了,他们会相信的吧。”
他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
首席沉默了一会。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方案,但是从前试图提倡过这个办法的人无一例外都死得很惨。
他并没有信心自己做就能成功。
少年也沉默了,他转过了头,不再看首席的脸。
“不过这样也很好。”少年轻声说,“至少我应该感谢你没有直接给我一个迅速而虚假的承诺是不是。”
首席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回答这件事。
他是白塔的首席,名义上执掌这个世界的权柄的人,然而却是个畏手畏脚的,总是担心各方面牵扯的迟缓的人罢了。
他不能给他任何承诺,他不能知道他的名字。
他因循守旧地捍卫着这个世界的一切,甚至不惜牺牲为数不多的善者。
他默许这里的法律惩罚宽仁的人,而给予残暴的人封赏。
为什么呢?
这是他想做的事情么?
他什么时候成为了这样的人呢。
“或许从来就是的哦。”他听到了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窃窃私语,“当你把名字交给我的时候。”
“当你说,要杀死那只吞日之兽的时候。”
“当我送给你了一个字母作为名字的时候。”
“你会做出这种选择,说明你就是这种人哦。”
我只是想救更多的人罢了,首席的内心开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