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了,你还是一无所有。但赢了,你就能得偿所愿。
黎宝因沿着雨花石路继续往前,这座花园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大,还要深,她竟然有些迷路。
无奈,她只能先朝着玻璃房的方向不断往前,远远看着巴掌大的建筑,近在眼前时却犹如庞然大物,她仰视着巨大的琥珀色房间,莫名有种自己渺小如蝼蚁的错觉。
她很快就挪开视线,转身去探索其他岔路。
很快,黎宝因就发现了问题,这座花园应该是个迷宫,她不得其法,盲目乱闯,最终只会不断回到原点。
“你不识字?”
低缓的,略带嘶哑的嗓音凭空出现,吓了黎宝因一跳。
她仓惶转身,后退几步,心脏狂跳不止,仔细看才发现正对着玻璃房的花架底下放着一排石椅,上面隐约靠着一个人。
那人身陷阴影,面目被花影遮掩着,光华之下似乎半鬓灰白,身姿却如钟如松,极有气势。
他什么时候在的?是不小心闯入内宅的宾客还是……他一直都看着她吗?
黎宝因惊讶大于惶恐,但很快她就镇定下来,想到良宸总说起上沪城的名流们,他们最钟爱“救风尘”的戏码,但凡是柔弱女子求助,再暴戾的心也能被绕指柔抚平。
她小心翼翼地转身,不动声色地轻嗅空气。
很好,此人并未饮酒。
黎宝因放松下来,斟酌字句客客气气地开口,“阿叔,我是新来的,不晓得规矩,请您不要怪罪。”
布料摩挲的动静骤然响起。
黎宝因没想到,对方竟然径直朝自己过来,她身体紧绷到无法动弹,目光顺势往下落。
花园里的地上湿漉漉的,约摸是雪水融化的残骸。
紧接着入目的,是一双在黑夜也尤为锃亮的皮鞋,然后是悬于他的裤缝两侧的,戗驳领的双排扣马球大衣衣摆。
黎宝因被他迫近,下意识后退半步仰头,漫天风雪沦为无物,俯身而来的深色瞳孔,就像电影里冰冻三尺的贝加尔湖。
深蓝,彻骨,像寒池迎面撞来。
“阿叔?”
那人尾音带笑,笑意震得黎宝因心头轻颤。
是个外国人?黎宝因心口狂跳,原本若有似无的期待瓦解,失望的同时,又泛起另一种更为浓郁的好奇。
“会讲普通话?”
对方征询她的意见,像个绅士。
黎宝因方才着急,用惯了的方言脱口而出。此刻,经他一提才反应过来,遂连忙点头。
她垂着眼,酝酿着眸中雾气。
对面的人影也慢慢压过来,黎宝因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他身上浅淡的木质香气覆盖。
恍惚间,她好像身处辽远的极东雪原,孤身立在风雪中,周遭遍布古老的桦树,乌云密布,她仰头想呼吸,却怎么都喘不上气来。
“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黎宝因大脑卡壳一秒,但很快又恢复清醒。她还记得要扮演的角色,于是声音糯糯,略带颤抖地回答。
“念……念过书。”
所以认得字。
空气寂静。
黎宝因意料之中。
她自然明白,那句“不识字”,是对方在责备自己无视警示,擅闯花园的行为。但她,依旧只回答了,他那句问话的表面意思。
“怎么又不念了?”
黎宝因听他语气,似乎并未发觉自己的小心思,反而是对自己的事情有些兴味盎然。
黎宝因更觉得自己的扮演是个好决策。
庆幸的同时,她也不吝将自己的过往总结出一段凄惨的故事,只是在讲述的时候,添了几分哀戚,减了几分麻木。
“我阿爸意外过世,店铺生意被人抢走,积蓄都用作欠款,房子也全都抵押。前阵子,我姆妈病情加重,家里没有收入来源,缴不起供我上学的学费。因此,新学期未去报道。”
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端得我见犹怜。
但不等对方表示遗憾,黎宝因立刻又忍着泪说,“不念书也没什么的,可以早点做工赚钱。况且,姆妈的病也需要人照顾,我如今也蛮好的。”
果然,对方的语气愈发温和,“是个好孩子。”
暗黄的高灯俯瞰大地,风雪与尘埃同浮沉,黎宝因低垂着眼,只觉得寂静席卷而来,她紧盯着自己的被浸湿的鞋头,往前一步就是对方浓墨的身影,影子朝她倾斜,她下意识攥紧了袖口。
前庭的乐队演奏声突然传来,黎宝因下意识透过玻璃房望了一眼,优雅的乐章却已经接近尾声,这是送客的前兆。
公馆今夜有两拨客人,她拿不准快结束的是哪一处,想着自己要办的事宜,黎宝因顿时心急如焚。
她正暗自琢磨,正对面的绅士突然笑了一下。
黎宝因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挪向他。
绅士脱下手套,双腿交叠坐回石椅,骨节修长的手掌搭在扶手,好整以暇望着她。
“好孩子从不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