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先生扫过黎宝因有些站不直的身体,接了腕表,重新回到了皮质沙发上。
他很平常地和她解释,“西厅的客人已经提前离开,说起来,还要多亏你的表现。严格意义上,你已经完成了任务,所以不必歉疚。”
黎宝因狐疑抬头,有些没理解这其中的逻辑,但这并不妨碍她明显感到,对方的态度有所和缓。
“过来。”
黎宝因不自觉地听从了指令。
她捏着袖口,站在茶几一侧,只见裕先生熟稔地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盒膏药,一瓶消毒药棉,以及一把医用钳子。
黎宝因下意识低头看自己的手背,鲜血不知何时已经从纱布里渗透了出来,看上去着实醒目。
“坐。”
听到这声嘱咐,黎宝因终于反应过来,她连忙摆手,“家里有药,我回家处理就好。”
裕先生手上动作微顿,那双蓝色的眸子温沉地朝她看过来。
黎宝因自己也不明白她为何要推拒,只是面对这样陌生而又温柔的长者,她本能会生出警戒,并且打心底里觉得对方危险,自己不能任他左右。
“手伤成这样,就不怕再也弹不了琴?”
黎宝因抬眼望过去,他还记得自己喜欢弹琴?意外之余,心里也泛起微不可察的愉悦。
见黎宝因不愿,裕先生也不勉强,他有条不紊地将医用器械收回抽屉,用手帕擦拭完双手,随即有些无奈地看向黎宝因。
“为了救几只猫,扔掉我给你的衣服,可后悔过?”
黎宝因立刻明白过来,原来他先前不高兴,并非是恼火她借他的势去震慑聂海生,而是介意自己丢掉他衣服这件事。
她也是知晓裕先生的身份后,才慢慢有了些猜测,那件衣服对她来说只是御寒,但对于公馆的其他人来说,不管是样式还是上面的徽章,无一不代表着主人的身份。
他给她自己的衣服,其实是在帮她铺平道路。
换句话说,假设聂海生遇到她时,她穿着那件大衣,或许,她就不用拼上命和他理论,也不用吃那么多苦头。
可再来一次,黎宝因还是会这么做。
她不想再像姆妈那样无助,穷尽一生都仰仗别人而活,出嫁前庇护于外爷,婚后依赖于阿爸,现在又全都靠她的照顾,一辈子都在等待被人救赎。
黎宝因从不畏惧成为他人的木棉,但她更不想做没有根系的凌霄,她想是船,奔赴汪洋,哪怕头破血流,她也要自己闯荡。
想到这里,黎宝因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先生,那不光是几只猫,还是生命。”
生命多可贵啊,又多么脆弱,人一生,都在为活着四处奔波。
黎宝因满腹辩驳,话说到一半,她突然发现另外一个顶重要的问题。
——裕先生是怎么知道她扔了衣服?且还是为了救小奶猫?
从花园到游廊距离不近,如果是聂海生他们透露,裕先生顶多晓得她擅闯东厅,没道理猜得出大衣的去处。毕竟他们看到她时,她已经离猫窝很远,身上也并未穿那件衣服。
黎宝因倏地看向裕先生,他面容依旧和煦,眼底满是慈悲,可她突然觉得有些恐慌。
莫非他从一开始就在戏耍她?
先是帮她进入前庭,再假意遣散佣人,最后放任她自以为是的小聪明。
他高高在上地看着她被恶人欺凌,狼狈不堪,等到她终于丧失尊严,才如期而至,伸出援手,享受她的感恩与仰视……这算是他们这些人无聊时的游戏吗?
黎宝因从来没觉得这么恶心。
她急促地退后几步,背到身后的拳头捏紧,手背上的绷带被她狠狠扯开,她红着眼圈,迫不及待地想要退离他的视线。
刹那间。
聂海生那时放的狠话突然响彻耳畔,姆妈因为疼痛夜夜难眠的场景浮现眼前,她僵持着不敢再动,无数念头涌上心头,她感到窒息,可耻,更觉得不甘心,但她还是被现实压弯了脊骨。
“先生。”
言不由衷地开口,黎宝因有些心虚。
她定了定神,从衣兜里拿出那面貔貅戏雀铭文鎏金镜,直视着面前毫无情绪波澜的绅士,把话彻底挑明:“您就是公馆的裕先生吧?”
裕先生耐心等待,仿佛在鼓励她继续往下说。
“很感谢您今晚的照顾。”
黎宝因仰着头,不自觉凑近了几步,“这面镜子,您是不是特别喜欢?我可以送给您。只要您愿意救救我姆妈。我姆妈病了,急需要医治。”
裕先生若有所悟,“你想同我做交易?”
心思被一眼看穿,黎宝因却来不及气馁。
她双手捧着古董镜子,一个劲儿地阐述这面镜子乃是吉光片羽,有市无价,临了争取道:“这是我家的传家宝,要不是为了姆妈的病,我阿爸绝对不会拿出来见人。先生,我是诚心献上的,您要是有顾虑,我可以立字据,绝不反悔。”
“黎小姐。”
裕先生笑着安抚她的情绪,语气依旧温和,“今夜,这镜子与我没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