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宸还是没忍住抱怨出口,后半句刚落地,良霄忙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她拉着良宸走远一些,回头再看黎宝因,竟然一反常态地没有辩驳。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良霄还以为黎宝因已经消化掉了情绪,她突然坐在床头,自言自语似的说了句。
“是啊,这次又被我搞砸了。”
良霄手里的动作一滞,就连一直竖着耳朵的良宸,张了张嘴,也陷入了沉默。
夜里,良霄出门一趟,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信封。
“写吧。”
“什么?”
“致歉信,承诺书,无论什么,你赶紧写一封信出来。”
黎宝因明白良霄的用意,有些泄气地摇了摇头。
“你怕什么?裕先生肯定是不明情由,所以才要赶你走。现在,大错已然铸成,惩罚你也于事无补,你赶紧写一封信,好好道歉认错,保证绝不再犯,说不定他会心软,再给你一次机会。”
她把笔塞进黎宝因手里,手里举着烛台催她。
黎宝因放下良霄不知道从哪寻到信封,目光从平整的邮票上挪开,然后,罕见地沉默下来。
眼睫在烛光下缓缓颤动。
直到此刻,良霄终于发觉不对劲。
她望着黎宝因侧脸,有些不可思议:“你是故意的?”
见黎宝因并不反驳的态度,她气得直站起来,“怪不得你昨晚说那样的话,原来早就想好了要做。”
良宸完全听不懂她们交谈,凑在一旁,一会看看这个,一会又看看那个,索性大吼出声道:“拿有屁能伐能快放!我真是急煞快!”
黎宝因叹了口气倒在枕头上。
许是烛光摇晃,她心都乱糟糟的,于是一五一十,将自己的考量全盘托出。
说到结尾,她反而没来由地轻松起来。
“其实,我有想过裕先生会跟我大发雷霆,兴师问罪,却没料到会是这个结局。”
他甚至都没空来跟她理论。
就好像,她一直都是他随手捡来的小摆设,随手搁置,落满了灰或者被风雪腐蚀,都无人问津。
像是如愿以偿,又有点不甘心。
黎宝因坐起身,开始整理自己少得可怜的行李。
她来时东西本就不多,呆了快三个月也没攒多少家当,就连零散的一些钞票,也都是她想法设法存起来的,刨去昨晚良宸生日的花销,余下的加起来不足二十块钱。
就这样过了两天,笼罩在黎宝因头顶的阴云更加密布。
许多认得黎宝因的人都来慰问,有人还特意从家里拿了衣服用物,怕她一无所有走了,下场凄惨。
黎宝因也不矫情,能收的心意全都记下,打了欠条说是总会归还。
良宸欲言又止好几回,直到黎宝因带着行李要动身,这才有些不情不愿地从自己的钱包里抽出来两张百元大钞,“喏,这些先借给侬。我存得钱不少,要是还不够,侬再来找我。不过,都要还的,算利息的,侬听到没。”
黎宝因都有些不认得良宸了,见她给得心疼,便把钱又塞去她手里,“说不定我要被押去监牢,这些东西都没用,你自己收好,少来显摆。”
“良霄好心,你就拿着。”良霄阻止她的动作,跟着劝说。
又把一个纸条塞进黎宝因口袋,“这是福利院的联络方式,要是实在没地儿去,就找院长帮帮忙,我已经打好招呼了。”
黎宝因望着良霄眼眶泛红。
良霄又急忙嘱咐说,“安顿好了,记得给我稍个住址。我们有空就去看你,新工作的事体,我也帮你多多留心。”
黎宝因点头,也不让良霄再送。
一路上清清静静,她一口气走到前庭办事厅,鼓足了勇气踏上台阶,就看到姚铭羽正陪同梁太喝茶。
梁太怎么会来裕公馆?前阵子,姚铭羽不还把人家拦在外面不让进来,怎么突然就客气成这样?
黎宝因看到梁太颇为惊讶,梁太看到她却比上回更显得殷勤。
见她大包小包地拎着,忙叫了人帮忙拿上后车厢,然后转头跟姚铭羽打包票说,“人跟我走,保证给你安顿的妥妥当当,生意的事情你可要说到做到。”
姚铭羽笑着应和。
黎宝因却糊涂了。
姚铭羽不是要送她离开公馆吗?怎么还和梁太扯上了关系?难道那些古董财产还有梁太的一份子?还是梁太正好路过,知晓了自己的事体,所以特特帮自己求了情?
黎宝因脑海乱作一团,越想越觉得奇怪,总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重要讯息,但姚铭羽一个字不提,她也不好当着梁太的面问。
毕竟,她自己理亏在先,如今身处劣势,不管是被送到派出所服役,还是下派到工厂做苦工偿还,都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她哪还敢有什么意见。
“过会你就坐车过去,到了地方先看看环境,要是不满意,我再找先生通融通融。”
黎宝因欲言又止,梁太是个热辣性子,一把拉了人就直接塞上了车。
一路上,梁太很爱说爱笑的样子,拉着黎宝因一个劲地夸她安静,成绩好,又会弹钢琴,比她家老二省心多了。
黎宝因张望窗外风景,路线似乎和她的预期背道而驰。
她还在琢磨眼下的状况,梁太就再次开腔。
“侬勿晓得我那个讨债鬼,就是侬妹妹,和侬一样的年纪,却调皮得不行!门门成绩不合格不说,平时在家我都管不住。现在亻那做了同班同学,我肯定要放心许多。”
“妹妹?同班同学?”
黎宝因倍觉不妙,急忙叫停司机。
“嬢嬢,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梁太微微疑惑,观察黎宝因神情,语气不解中含着好笑。
“还能去哪?自然是送侬去念书。”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教堂旁边的学校,“中学就要放暑假了,侬还缺课那么多。我答应了侬裕叔叔,哪怕是倾家荡产,都要给侬补上功课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