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铭羽强忍着笑,看着眼前小姑娘犯倔,莫名生出一点点做兄长的错觉。
他弯下腰同她解释,“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总之,你去花房看看吧,到了你就明白了。”
黎宝因纳闷,但她今日已经驳了几回姚铭羽的面子,她也有些心虚,于是便顺势又做出一副乖巧好学生的模样,听话去了花园里的玻璃房。
玻璃馆藏里装饰如旧,只是里面的陈设大都换了新的,有的成色一看就是唐宋时期的珍品,青铜,瓷器,陶土,木雕应有尽有。
黎宝因屏住呼吸,不敢再多看自己的罪证一眼,她照常坐在桌前半旧的玫瑰椅上,看着手里的信封,沿着边缘,一点一点撕开一条裂缝。
刺啦一声,牛皮纸开了口,里头白纸墨迹露了出来,携着淡淡的香味,很像某人身上特有的木质香气,凌冽又温和。
她捏着信,心头狂跳,从未如此紧张,打开信纸的时候,连手指尖都有些抖。
[黎小姐安否]
五个字入目,是极为方正的楷书,笔意锋利,筋骨外露,很有柳公权拓碑的形神。
黎宝因按耐住心里的激动继续往下看,只见裕梦梁并未寒暄,他开门见山,直抵自己的心事。
[此信有三故]
[一为,管家冒昧相挟致歉]
[二为,思栋阁财产归属与交接]
[三为,诚请黎小姐合作,暂居公馆,解裕某之困境,供应无缺]
看到此处,黎宝因方才确认,原来管家的行为并非裕梦梁的本意,她略微松了一口气,目光继续落在第三行字。
裕梦梁所提“困境”,她也曾从姚铭羽口中知晓一二,大抵是跟婚姻与继承有关,只不过现在特意提出,却更像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他这样周全,更让黎宝因困惑,她于裕梦梁毫无价值,他有什么缘故非要对自己这么用心?
她继续往下翻了两页,终于在倒数第三行看到了他的解释。
[裕某冒昧,私以为令尊临终之遗愿,乃为托付,故此擅自追究贼寇行踪,视黎小姐为公馆上宾。况,聂海生之事实因裕某而起,裕某心中有愧,故此查明绛芸斋缘故,并将产业重置于黎小姐名下。
如蒙不弃,裕某愿协助黎小姐经营,所获利润,均于五年后归还名下,还望黎小姐不计前嫌,暂居裕公馆,一来解裕某之忧,二来全裕某待客之道,权当补偿。]
直至此刻,书信完毕。
黎宝因指尖下移,就看到落款是“裕梦梁书”四个小字,并一方小印。
花房里鲜花浓郁,芬芳氤氲于晚春暖日。
黎宝因坐在椅子上,满室温馨,无声静默,她却只觉得身体摇摇欲坠,徒然坠落于骤然而至的仲夏暖衾。
信纸上的话清晰直白,却字字千钧,黎宝因从未遇到这样平等的对谈与尊重。
她突然明白,也许那天晚上和裕梦梁提及聂海生,谈论起花房里的古董时,他就已经猜出了她的身份,于是故意驱散工人,方便她行事。
可是这样的细致周到,却被她解读成了居心叵测,还误解他在故意戏耍自己……
黎宝因急忙站起,明知道裕梦梁不在公馆,可她还是觉得应当做点什么。
做什么呢?
对了,信。
既有来信,自然是要回信。
姚先生都夸她钢笔字好,如果她也手书一份,也许裕梦梁看到也会觉得欢喜。
黎宝因心里想着,忙从身侧的书桌抽屉里找出笔墨纸张,她捏着钢笔,笔尖悬了又悬,从称呼上就犯了难。
她不想和旁人那样也叫他先生。
或者裕先生。
可是直接写裕梦梁,又有些冒犯。
黎宝因踌躇不决,既想写得有文采,又要优雅庄重,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其实连回信内容写什么都没想清楚,更不曾注意,有道身影,已经停在她身侧的楼梯已久。
男人的声调依旧温和又从容,含着笑,有些纵容道:“称呼而已,就这样犯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