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一个人固然艰难,可是和裕梦梁做买卖,也让她觉得有些难过。黎宝因自己都想不通,她到底在隐隐抗拒什么?
黎思栋生前,常念叨古董生意,“做咱们这行,最忌“轻信”二字。很多话一出口,就不算数了,点金飞土,全凭造化。”
“那么多玩意儿古往今来,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今日这个价高,明日那个时兴,哪有什么常胜与定数,白云苍狗,大起大落才是寻常。”
“但如果是淮海路的裕先生,他的眼光便是常胜,他认可的就是定数。凡是裕先生多看一眼,乃至他所钟爱的,就算原来只是轻蓑草芥,朝夕之间,价格也能炒出天价。”
黎宝因摩挲着金属腕表,她把床头柜上的锁打开,从里面挪出来一只小箱子,箱子里放着姆妈做给自己的那双蓝绒布鞋,那面貔貅镜子,现在她把这块女士腕表也放了进去。
裕梦梁年纪轻轻就能在古董行里闯出名堂,他随口一句话就能带来那么巨大的影响力。
那么他的承诺,他这个人,也许是值得她信一信的。
就当是场赌博,反正她轻装上阵。
黎宝因努力劝说自己,正想着,房间门突然被人敲响,她想起和良霄的约定,连忙把箱子放回原地,然后鞋也不穿地跑去开了门。
“就知道你还没睡。”
良霄手里捧着茶果子和两样饮品,从黎宝因身侧经过,放在茶几上,然后才坐在茶几外侧的小板凳上,“今天良宸请假外出,我早起忙完乐器仓库的清点工作,就在后厨帮忙,所以才来得晚了。”
说着她指了指茶几上的杯碟,“这都是阿嫂让我顺带拿的,她还记得你爱吃酸口,捡的全是山楂草莓苹果味的。”
黎宝因一整天都没什么胃口,看到颜色鲜艳的点心,顿时食欲大动,没什么形象地咬了几口,才想起来问,“良宸阿姐外出做什么?没听说她还有什么朋友。”
良霄正捏起一块苹果酥,没忍住笑了起来,她抿了抿嘴,“她啊,如今正忙着讲对象呢。”
“啊?”黎宝因有些错愕。
良霄方才想起黎宝因年初才过十五,年纪比他们俩都小,只是她平时胆大机灵,做事情又有自己的章法,相处久了就忘了他们并非同龄人的事实。
想到此处,良霄赶紧转移话题,“你现在在学堂怎么样?学业紧不紧张?小半年没上课,能不能赶得上?”
“有些吃力,但也还在预料之内。”黎宝因宽慰良霄,“考上高中肯定是没有问题。但姚先生要求我拿到高分,所以他们安排我重读一年,明年再考试。”
良霄表示赞同,“以你的天分,明年肯定能拿魁首。”
黎宝因神色恹恹的。
她倒在床铺上,往右边挪了挪让良霄上来,两个人就望着天花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阿姐,如果是你,有人提供吃穿用住,还供你上学,只要求你听话做事,循规蹈矩,你会觉得开心吗?”
“为什么不开心?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良霄古怪看她,凑近黎宝因,摸了把她的额头,“没发烧啊,说什么胡话?”
黎宝因有些烦闷,她翻来覆去,怎么都不痛快,索性背过身去看着墙上钟表,黑色的指针缓缓走动,分针秒针规矩交错,又擦肩而过。
“可是我总觉得这样不对。”黎宝因开口,隐含不安。
良霄追问她,“哪里不对?天上掉馅饼砸得你发昏?”
“不晓得,就是心里勿适意。”
黎宝因很少会说本地方言,除了偶尔聊点小心事的时候,良霄听罢,便警惕看向黎宝因,“你是不是又瞒我什么事了?”
黎宝因转身搂住良霄的腰,撒着娇说,“我对阿姐哪有秘密。”
晚饭的时候,黎宝因的确跟她说了关于裕梦梁让她常住公馆的事体,但良霄只当是她抹不开面子,不愿意寄人篱下。
她扫过黎宝因心事重重的模样,也有些纳闷起来,“那你实话实说。”
黎宝因纳闷抬头,良霄又靠近一些,小声问她,“如果给你帮助的人是旁人,比如是姚秘书。你也会这么介意吗?”
黎宝因愣怔了一下,她忙从被子里坐起来,“阿姐什么意思?”
良霄观察着黎宝因反应,心里已经明白大概,“你啊你,根本就不是害怕自己不信任先生,也不是害怕这里的条条框框。”
她斟酌着,似乎在想要不要直接戳破这层窗户纸,黎宝因已经被说得抓心挠肺,一个劲儿的追问。
良霄这才叹了口气,“你有没有想和先生争个高下?是不是总觉得先生也不是全对?”
黎宝因不由自主地点头。
“你这是胜负欲,不愿在先生跟前落了下风,也不想在先生面前摇尾乞怜。可是你和先生——”
良霄戛然而止,她顿了顿,颇为担忧地看向黎宝因,“我话虽难听。但是宝因你,其实不该存这样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