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方才,心下暗叹一口气。
她生性一向谨慎,行止从来都是经过思虑,却时常为势所迫,不得不做出一些冒险之事来。
就譬如刚刚出手相救,诚然是有所考虑。
她听见了六殿下元诞如此暴虐杀人只是为找出缪喻下落,和自己今次所要寻找之缪五娘恐怕是同一人。元诞如此手段,定要寻出缪五娘,恐怕会对缪五娘不利。
现如今这位缪五娘是自己联络宫中的唯一途径,虽然素未谋面,可说是休戚与共也不为过,若不借着此次出手试试破局,向缪五娘遥遥递个示好的投名状,只怕自己一时半会还见不着人。
三日之期只剩一日,如何还能等得起。
今晚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她赌缪五娘不会对此不闻不问。
可要说方才一点冲动的成分也无,扶疏也无法如此自欺。
他们手段实在太过下作。
扶疏本可以继续坐视,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譬如等他们找到缪五娘再出手相救。
如此这般,既不费吹灰之力寻到了人,又可在她面前搏一个好印象,方便后续联络。
或许……
或许只是扶疏夜视本领太高,那女子死不瞑目的模样才总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挥之不去,索性动手。
刻意暴露方位,引来追逐,一是为了闹大动静,二是为了将他们的注意力从那两个女子身上转移至自己,三是让他们暂时无暇去寻缪喻的麻烦。
为此不惜一层一层往更高处去,明知愈往上去就愈无退路。
身后那追来的高手依旧穷追不舍,扶疏甚至能感知到他催动了体内大量气血,宁可承受极度伤身的代价也要在短时间内加速身法,拉近与自己之间的距离。
扶疏留了个心眼,往人声鼎沸处逃。
催动气血者五感更易受到干扰,一旦外界声音过于喧闹,则极易丢失目标。
————
不知不觉间,转角扶疏便要来到最高层。退无可退,而楼底早已布满了追兵。
而最高一层不知道是做什么用途,到了此处人声竟骤然减弱,甚至静如无人居住。
更何况无灯无烛,伸手不见五指。
扶疏想起刚刚潜进摇光阁时,留意到阁楼后边便挨着青衫江。
倘若实在没有法子,就只能跳楼投江了。
如能侥幸不被湍急的江流冲走,便还有金蝉脱壳的希望。
思索起昔日逃亡时游水之经验,不知何时,她竟并未留意到身后追兵早已经没了动静。
行至转角,未提防踩到暗板,竟然一脚踏空。
烟花巷内,人来人往的阶梯之上,谁能预想到竟有此等陷阱相候?
情急之下,多年逃亡练就的反应使扶疏下意识攀住了阶梯扶手。
孰料就连扶手也已提前被锯断,轻轻一拉便断作两截。
电光火石之间,扶疏向下望了一眼。
下面并非她所想的一片漆黑,遍插刀枪剑戟,反而隐隐有微弱烛光。
只一眼她便做出了抉择。
她放弃使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保命手段,任由自己掉了下去。
身体快速下坠,却并未如所预料的那般重重栽在地上。
恰恰相反,就如跌落在一团云上。
侧头一看,居然掉在了一张床榻的正中央。
还来不及挣扎着起身,就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按住左肩。
暗香浮动,气息渐近。
扶疏左顾,正对上枕边人那一双天生含情眼眸。
即使不笑不言,亦能如脉脉春水,浸润无声。
她靠得实在太近,扶疏下意识后倾些许,促声道:“你…”
“嘘,不要说话。”烛火晦暗中,身侧人一只手从扶疏左肩缓缓下移,轻轻抚在她心口位置,另一只手的手指移至自己唇边,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心口便是命门所在,扶疏纵然警惕至极,也只得依言行事,乖乖不再作声。
哪知身边人不让扶疏说话,自己倒是无所禁忌。她定定望向扶疏片刻,语气幽幽,如怨如叹:“你怎么才来。我等你许久了,还以为你要负约。”
声音轻柔婉转。
即便早已对于对方身份有所猜测,甚至肯心甘情愿踏入陷阱未作挣扎也是由于此等考量,扶疏还是不为所动,尽量往另一侧退了退,冷声反问道:“姑娘是?”
身边人话语中似乎带了些委屈:“扶评事方才在楼下还指名道姓要点妾身,未能如愿又不惜冒险夜探小阁,现在怎么又翻脸不认起人?”
果然是缪五娘。
心中猜测得以证实,扶疏一时间却真没想到要怎么接这句含有歧义的话,觉得怎么接都不对。
什么点什么愿,乱七八糟的。
面前人怎么这么自来熟?
“你…”为免她得寸进尺,扶疏只得将声音放得更冷,“可否先让我起来。”
“好,罢了,不逗你了。”似乎是觉得有趣,一声轻笑传来,身边人一面松开手,一面借了把力将她扶了起来,“方才缪喻多有冒犯,还请扶评事担待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