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青在池羡玉接过球杆后,立即躲避似的扭过头和黎楠说话,妄图逃避池羡玉可能会给他造成的不堪和丢脸。
他本能地将池羡玉自动地与自己规划为一类人,认为对方除了容貌夺目耀眼外,剩余部分与自己而言根本没有什么两样,池青本以为会听到一些嘲弄的闲言碎语,可是——
“你是经常玩这个吗?一杆进洞打得这样漂亮,看样子你今天手感还不错,想不想尝试一下别的活动?”
“羡玉。”有人亲昵无间地称呼他,温和的目光波光流转地射向他,“你的球技和你的人一样漂亮,羡玉,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十分美丽,我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的人物。”
。
赞叹的词汇犹如流水般肆意说出,让时时刻刻留意这边情况的池青异样回首,他也惊叹于池羡玉一杆比一杆漂亮的技术,明明他除了那顶好的相貌外,什么都应该和自己差不大多的。
可从眼下的局面来看,池羡玉并不是这样的,他俊美无俦,颀长,聪慧,无论是从身形面貌,亦或是头脑灵活,他远远比这群人要厉害一大截。
“池青。”黎楠似乎也被那边的场景攫取住目光,眼睛眯起悠悠地在池羡玉的五官上来回扫视,“你可真是幸运呀,有这样的一号人物陪在身边。你应该也知道如果单凭你一人其实是完全不够格的,因为这群人眼光高挑,漂亮又上档次的东西没少见过,当然人也没少玩过,然而当时他们居然恳求我将你也一同带来,所以你该知道有多走运了吧。”
这变相听来是分外刻薄的语调,可池青先前的骄傲和自得在进门后就被敲碎得淋漓尽致,他本来一脚踏进了甜蜜的幻想中,须臾就被人一胳膊扯回现实,所以黎楠的话在他耳畔听来并无半分不妥,反而是将事实掰碎了放在池青面前。
是呀,他可真幸运。
就连池青自己也是这样觉得的,一个月前他还孤零零地只能缩在一隅之地,近乎是被孤立排斥般没有任何社交,可现在他却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原本完全难以触及的地方,这究竟是需要多大的运气和荣幸呀。
都是因为池羡玉,池青牙齿不禁细微地磨着,发出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切齿声。
池羡玉将这种极具有压迫性的环境适应得极好,可池青不行,在这种惠风日清的天气下他的掌心还是不免渗出让人不适的濡汗。
先前打球时凌乱的发丝湿贴在池青发白的脸颊上,神态不管怎样看都显得有些狼狈,这让他觉得自己与周遭的人群大相径庭到格格不入。
他起身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将池羡玉单独留在了人群中,适宜的温水将脸上的涔涔冷汗清理干净,透明的水珠不停地往下坠。
池青正用纸巾对着镜面揩拭着,忽地面前明净的镜子里突兀凭空地闪出一道人影,鬼魅幽灵似的手段,更是将池青赫然吓了一大跳,胸腔此起彼伏惊魂未定,后背开始隐隐发热沁了曾薄薄的汗。
是徐卫。
这人怎么总是阴魂不散地跟着自己?
池青犹记上次他带着池羡玉去教室那天,这个人当时的举动和反应就透着离奇和荒谬,平常人里能窥见的惊艳和痴迷在徐卫的眼中浑然全无,宛若是看见了一件很荒谬可怖的诡事。
徐卫的反应给池青刻下十分深刻的印象,不仅是因为他的神态和反常,更多的是因为徐卫的表情在众多着迷的痴态中分外突出,就像是一碗干净清澈的水里洒落一滴透亮的黑油,久久不散漂浮在水面上。
池青还没来得及诘问他,对方反倒是如临大敌般焦头烂额地冲他低斥:“你怎么又将他带来了?你疯了吗?”
这话真是问得没头没尾并且惹人厌烦,况且池青现在已经不像以前那般懦弱,觉得自己能被人任意欺辱了。
他本就厌恶徐卫,如果不是当初这群人擅自闯进自己家中,人偶当时也不会伤残得那样惨烈,池羡玉更不会出现得那样晚,他想得到的东西不会来得这般迟。
于是徐卫用力莽撞地攥住池青的胳膊时,黑白分明瞪得直溜圆的眼满是惶惶,“你倒是说呀,你怎么又将他带来了?”
池青终于没忍住破口大骂:“你是不是有病呀?”
这本来就是一种发泄似的脏话,可徐卫就像是没有反应过来,把它当作问题一样回复:“有病?我没有呀。”
旋即他眼神变幻莫测,用一种说悄悄话的语调晦涩不安地逼问:“倒是你,你为什么要将他带来?你难道不觉得很恐怖吗?一模一样的——”
他的声音开始尖锐得如同变了调,每个字都很僵硬:“一、模、一、样、的、呀。”
这件事徐卫恍如是容忍许久,他不敢跟别人说,甚至因此去过医院心理科检查,得出来的结果是神经紧张出现焦虑现象。
徐卫服下大把主治医生配好的药物,功效适用于治疗精神焦虑,可是不管徐卫吞下各种各色数不清的药丸,完全没有丝毫用处就连症状愈发加深了。
每当午夜降临,徐卫已然要沉浸在睡梦中时,他的身躯就会陡然变得僵硬,宛如被鬼压床似的全身动弹不得。而睡梦中徐卫也是如此般一动不动地躺着,他的四肢分明安然无恙却没有分毫知觉,变成一具行尸走肉没有生气的人偶。
“刺啦——”直尖的刀刃轻划在地面上发出摩擦不平的声音。
滋滋作响的动静恍如刚切割下来新鲜的牛肉在滚烫的石板上反复炙烤,声音越近,那股濒临死亡和绝望的滋味就深深地萦绕在徐卫的灵魂上。
少顷,冰冷的刀尖在徐卫面前停滞,徐卫惊恐得想出口求饶,可是嘴巴跟吞了哑药般呜呜咽咽吐不出来一个字。
刀光剑影,血雨肉花。
徐卫醒来时不但没能忘记这个阴森惴栗的噩梦,反而将那种被人手起刀落凌迟处死的感觉记得一清二楚,他睁开眼时身体的肌肉仍在痉挛地求救,鼻涕横流糊了一脸。
一开始他原本以为只是白日发生的事情影响了他,可当他得知蒋允大晚上心悸猝死的消息时,浓重的阴影逐渐缠绕在徐卫的心头。
可是保不准也真是心脏承受过度意外死亡呢?
徐卫暗暗让自己放下戒备的防心,只是当他准备在课上补觉时,那个诡异的梦居然借着这丁点的睡意再次出现,同样是那人拿着冷利的刀剐蹭在地面上停在他跟前,紧接着又是一段血腥惨烈的分尸现场。
每一个画面、时间节点、流程都丝毫不差,它们比午夜里十二点响起的钟摆还要准时,后面只要他休憩睡觉,梦魇便会趁机钻进他的梦里。
徐卫尝试过几天不睡觉,可是人类的生理和精力是有限的,他根本熬不过,长期下来徐卫的精神状况差到崩溃,本来于人而言是用于休息的睡眠,现在却成了折磨他的痛苦根源。
他后来差点都跟自己洗脑成功,毕竟只是梦而已,再怎么样都不会变成现实,现在他还好端端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吗?
这种偏向于阿Q式的自我安慰一开始还是有效的,徐卫虽说仍然过得浑浑噩噩,但是却比蒋允这号人平白多了一条鲜活的命,然而一切全部都遏止在周三那天的早晨——
成日累月的噩梦让他的状态脆弱,以至于每次上课徐卫都处于走神状态,期间老师点名喊了他好几遍的名字徐卫都没有听见,只觉得这些声音混沌得就像是蚊蝇在他耳边不停嗡嗡。
他根本听不真切。
直到周围人出现格外迥异的氛围,他们齐齐不停地回头张望,视线就像是看到肉不停打转的苍蝇,恨不得探长脖子往某个方向巴巴地瞧着。
在看什么呢?
徐卫茫然随波逐流地抬头看了眼,那一刹那徐卫顿觉自己喉管和呼吸一同被人掐断了,因为缺氧窒息他的脸颊开始充血薄红,恨不得立刻起身从教室里疯狂逃走。
他的动静将桌面上的水杯震倒,湿漉冰凉的水流下来浸湿徐卫的衣服,他脸面上的肌肉绷住像是要立马掉下来。
徐卫发出破风箱般的呼气声,跟烂掉似的,他张开腿就迫不及待地想往门口跑,可倏尔一道不轻不重的视线正缓缓地着落在徐卫身上。
他下意识地扬起脑袋想与目光来源处对视,然后便看到梦中出现过千百万回的人物正颔首朝他露出神秘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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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卫敢笃定这号人十分不详,可池青却接二连三地将他带到自己眼前,即便只是一道不远不近的背影,却也将徐卫折腾得心里发毛。
他将这个本来脆弱不堪的青年强硬地堵在角落,用一种悚然的口吻再次强调:“你不觉得自从他出现后,周围的人都开始变奇怪了吗?他们的眼神变得狂热、焦渴,你觉得正常人会有这样的目光吗?活生生就跟被下了蛊似的。”
池青冷笑一声,听到徐卫这样说话他突然觉得自己和他身份互换,池青用一种凝视可怜人的目光讥讽地嘲笑徐卫,“奇怪?他们哪里奇怪了?我倒是觉得挺正常的,不正常的是你才对吧。”
他正如叙述事实般的腔调轻浮地道:“因为你讨厌它,厌恶它成为人群的焦点和中心,所以你就借机向我诋毁它,我告诉你,这是根本不可能,我和它血溶于水甚至比至亲骨肉还要亲密,你这样的做法根本没有半点作用。”
徐卫蓦地痛苦不已,他忿恨又恐慌地想举例反驳:“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难道你忘记蒋允是怎么死了吗?”
池青听到这里不免笑出声来:“怎么死的?不就是熬夜心悸猝死的吗?难道你还想将这种事情也全部归结在他身上吗?你现在倒不如跟我说实话,承认你就是嫉妒他。”
真是可笑。
池羡玉这样如同美玉般漂亮的人物怎么可能不会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居然还敢将胡编乱造的污水全部诸加在池羡玉身上,这种愚钝挑拨的话徐卫难道真以为自己会相信吗?
徐卫这种人最为险恶,先前他就窜掇着一群人恶劣闯进自己房间,将池羡玉毁得不成人形。他妒忌这类比他耀眼的东西的存在,这次要是看到比人偶还鲜活更具有蛊惑力的真人,难以保证徐卫不会再次使用一些恶毒手段加害池羡玉。
池羡玉这样听话的人难免不会受到欺负,他必须得尽快及时地告知,让池羡玉对此有所戒备和提防。
“你居然是第一次尝试打高尔夫球?可是根本看不出来呀。羡玉,你刚才甩杆的气场很强,熟练到让我以为你经常玩这类项目。”
池羡玉笑而不语,冷淡温润的目光不经意间地在四周扫视,几秒后又漫不经心收回来。
有人十分懂得识言观色,暗自揣摩一番后犹如搭讪似的询问:“羡玉你刚刚是想找池青吗?”
池羡玉不爱说话,特别是在这类气息犯呕的生人面前,他极为冷漠且寡言地应了一声,就连目光都不曾往来人身上觑一下。
见到池羡玉的反应后,其中一位插嘴说道:“几分钟前看见他往洗手间的方向去了,你和他关系这样亲密的吗?想必是从小感情就非常的深厚,我和我的表哥们也是这样,不过当真从你们两人身上看不出丁点血缘关系呢,他身上好像没有半点与你相像的呢。”
“你应该不是我们学校的吧,不然今天就不会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了。”
这人似乎对池羡玉感兴趣得很,说话跟倒豆子似的一个劲地往外吐,池青恍然中都察觉到池羡玉脸色中有股不太明显的不耐。
池羡玉回答他们问题时敷衍散漫得要命,一个“嗯”足够应付一切,在场的都是人精哪里会看不出来池羡玉眼底宛若化为实质的应付,可他们非但装瞎似的瞧不见,还对着池羡玉大力鼓舞吹捧。
以前这群人明明是很在意身世和背景的,他们将门槛设置得高不可攀,又总是用一种睥睨天下的态度轻视那些稍微不如他们的,现在却在池羡玉面前将这条泾渭分明的界限给模糊了。
“羡玉,如果你以后需要帮助的话可以随时打我电话,以后毕业需要找工作的话也可以联系我,我一定会跟你安排妥当的。”
“你们那家药企忙得要死,活又累,逮住人天天熬夜加班,蠢货才去你们那儿。”
“你这是在说羡玉是蠢货的意思吗?”
“拜托,他可没答应你,少自作多情了。”
真是风水轮流转,以前受到别人谄媚的人现在却反过来献殷勤,池青站在二楼圆形镂空扶手的位置,将他们的言行举止全部尽收眼底。
原来仅凭羡玉的那张蛊惑人心的脸,就可以得到这么多的夸赞和好处吗?
池青手指不安地抠着,迷茫又急切的关心最终落在黎楠那张咬牙切齿到忿恨不平的娇俏脸蛋上,以往她总是占据目光的集聚处,那漂亮又可爱的容貌上从来都只是涌着不屑一顾的神色,现在却懊恼非常地盯着将池羡玉一圈圈围绕住的麻烦精。
早知道她就根本不会将池羡玉带到这里来,黎楠本就对池羡玉有不可明说的意思,对他的好感更是与日俱增,并且随着眼前往往眼高于顶的同类格外讨好谄媚的模样,那种势必想要得到他的欲望便更加强烈。
可是黎楠不确定自己是否有本事让池羡玉成为她的,这些人于她而言竞争力太大,她得找一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方法。
黎楠脑筋运转得十分灵敏,很快便想到了池青,这个从一开始就对她有应必求的青年,不管她说什么难听的话总是渴求自己理理他的池青。
况且她曾成功地邀请过池羡玉一次,只不过美中不足的是池青十分碍眼地待在一旁,让她完全没有机会多做一些可以让双方感情升温的事情。
如果、如果她能单独再邀请池羡玉一次的话那就太好了。
她并不害怕失败,因为黎楠知道会有人跟她垫底,让她将这件事圆满地完成。
于是黎楠瞄准时机大大方方地上前,毕竟池羡玉也算得上是他一同带来的,所以当她将周围那群人挤下去的时候,他们虽然有厌烦之色却也不敢说什么。
可当黎楠单独面对面与池羡玉接触时,竟被他那莫名具有压迫性的气场碾压得产生一瞬间的胆怯,差点连说话的舌头都打结,可她顷刻便镇定下来邀请他一同去看歌剧。
池羡玉宛若冷翡的视线在黎楠脸上打量一番,薄唇抿着没有说话,他既没有点头同意,同时也没有否认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