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月萧萧。
新时代小区唯一一栋高层26楼的窗户外,站着一只猫。
高层风大,这只猫全身原本顺滑服帖的白色长毛被吹的乱成一团,紧紧贴在26层的玻璃窗上,像个被遗弃了的拖把头。
拖把头白猫眯着眼贴在玻璃上左右瞧了瞧,确认这层楼的住户拉了厚实的窗帘、自己一点东西也看不见后,悻悻的“喵”了声。
侦查计划宣告失败。
他谢生财早该知道地府人事科都是些不靠谱的——毕竟哪个正常人、啊不正常鬼,能为了提高地府综合绩效,就做出来把鬼差发配到捉鬼道士身边“配合工作”的离谱事?
哪怕是入了地府正规编,鬼差的本质也是鬼!两方本就是老鼠与猫的关系,这调动简直是老鼠给猫拜年,送食送到家了!
调动草案一出,奔走在捉鬼一线的众多鬼差们顿时一片怨声载道,可谁知道那个据说退了二线的人事卞局长力排众议,老官临退三把火,愣是把这个草案批了。
并且为了做出表率、杀鸡儆猴,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他谢生财千八百年前入职无常时签下的契书,催着办公室核了他一千多年的绩效,并最终决定拿他这个自入职起摆烂到现在、绩效考核屡屡倒数的白无常开刀,丝毫不去理会当时契约上的特殊条款,一纸调令就给弄到人间配(fa)合(pei)工(bian)作(jiang)了。
还给配了个全业界捉鬼效率最低、绩效发的最少的搭档,甚至封了他的灵力,让他没法全天化成人形,只能在大多数时间变化成只除了美貌一无所有的肥猫,明摆着是穿小鞋。
谢生财怎么想怎么生气,索性偷偷改了传送定位,仗着自己是地府人事调动目前唯一的试点人物,半夜摸上了全业界捉鬼效率最高、绩效发的最多,人还活着就在阴间开了户,据说有千万合法收入的道士白循的门。
不过是个凡人,每年的捉鬼数量居然比地府鬼差们加起来都多,绝对是有蹊跷!
他今日找上门来,就是为了查清这蹊跷,同时看看能不能学上些捉鬼要诀什么的,也好早达成他此次调动的绩效要求,早日回地府继续摆烂。
一阵阴风吹来,拖把头白猫谢生财打了个寒颤,余光扫见小区不远处那一望无际的陵园与其中漂浮的点点鬼火,赶忙收回目光,不敢再看,同时对那快退休了还要找事的卞局恨的更深了,连带着也恨上了屋子里尚未谋面的道士白循。
挣的这么多,偏偏在郊区找了套顶楼的房子,还坐落在满是鬼火的公共陵园附近,整个小区除了几个胆儿大的打工人连个活物都没有,那陵园的乌鸦过来拉坨屎都嫌弃,这不是纯找事吗?
地府少有人知道,他虽是坐了个白无常的位置,看似是鬼差之首,却怕鬼怕的厉害,连当年走奈何桥都是闭着眼,签上任契约的时候名字都没写完就晕在了地上。
谢生财边骂边抖,总觉得身后时不时有一道目光来回扫着他,无意识的炸了毛,耳朵也向后别了过去,俨然是应激的飞机耳了。
前有道士,后有鬼火,真是进也一刀退也一刀。
谢生财在萧索的冷风中踟躇了会,听着屋子里似乎没什么人声,最终还是决定偷偷溜进去探探这业界第一人的底。
绝对不是因为被身后简直铺天盖地的鬼火吓的!绝不是!
他废了一番力气,抠着玻璃窗扇的下沿,粉色的鼻尖皱的发白,连拉带拽的弄开了一条足以通过的缝隙,艰难地挤了进去。
谢生财所化身的这只白猫体型不小,浑身都是漂亮的白色长毛,只有尾巴尖与眼睛周围有些黑色的毛发点缀,看起来精致又可爱,只可惜现在被风吹的乱七八糟,显得有些狼狈。
他轻盈地从窗台上跳下,厚实的肉垫落地无声,抬头简单打量了一下周围的陈设。
看上去像是个厨房,各式厨具都摆放的整整齐齐,只是看上去不像是有人用过的样子,一点人气都没有。
只有一个双开门冰箱还通着电,隐约有些淡淡的人味萦绕其上。
谢生财想了想,有些艰难的用后足站立起来,把最底下一格的冷冻格拉开了。
几乎是一拉开,他就被其中瞬间弥漫出来的味道熏的打了个喷嚏。
他有想过冻在其中的东西会是朱砂狗血、会是灵石符箓,却怎么也没想到,里面竟然冻着整整齐齐的鸭血,还有一碗吃了一半、没完全冻结实的!
甚至是加麻加辣蒜苗双倍——冲鼻的辣味他闭着气都闻见了!
谢生财闭着气,赶忙把冰箱关上,甩头适应了好久,甚至下意识地做出了刨猫砂的动作。
白循不是和他一样祖籍西北吗?没听说过这道士是个巴蜀人啊?那鸭血的辣度简直是闻一口菊花台吃一口掀天灵盖,猫看了都要被激发掩盖气味本能的存在。
谢生财缓了半晌,一抬头就看见个黑洞洞的人影不知何时靠在了门框上,似乎是已经观察了他许久,顿时被吓得“喵嗷”一声,翻身就是一个借力二连跳,窜到了橱柜上炸着毛朝人影哈气。
那人影似乎也被他的一连串行为吓了一跳,一人一猫面面相觑,片刻后人影低低笑了声,抬手“咔哒”一声开了灯。
谢生财这才看清楚人影的样子。这人一头及腰黑发简单扎起,脖颈上拿两道红绳缠了三枚隐约透着朱砂的黄纸包,眸子竟是灰色,一张脸轮廓分明、剑眉星目,只是眼周有些暗沉的颜色,显得原本正气十足的一张脸透出了几分颓丧气,脚底下还踩着一双毛绒拖鞋,正在不咸不淡的看着他,似乎在打量他的来意。
这样的特征,多半就是那传说中的业界第一人白循了。
谢生财知道自己是闹了个乌龙,赶忙甩着尾巴从橱柜上跳下,人立而起,变化成人形,挂上一幅惯常的诚恳笑容,向着白循伸出手:“幸会幸会,您便是地府特别行动部的白循白道士吧?我是前来交流的……”
白循在看见他的人形时微微一怔,神色晦涩难辨,眸色瞬间暗沉下来,其中像是有着什么东西在涌动:“你不认识我了?”
谢生财被他说的一愣,赶忙在脑海中搜索着与这张脸相关的信息,打着哈哈:“认识认识,那次地府例会,您讲的真是鞭辟入里……”
“我没去过什么地府例会。”
“那就是阎王的酒局……”
“我也没去过。”
“那就是……”
白循见谢生财目光飘忽、双眼乱转,显然是个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的样子,心中时隔千年又见故人的喜悦就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慢慢皱起了眉,沉声问:“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谢生财被他这捉奸似的态度问的一卡,心想你这是问的什么问题,全地府哪个人不知道白无常从没干过正事,地府职位都认不全,领工资都不知道去哪领,怎么偏偏现在不认识你,就显得好像有什么弥天大错似的?
可偏偏他问不出口——对上这个白循,谢生财总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眼熟与心虚,于是只好绞尽脑汁的想自己究竟在哪里和这人见过面,终是福至心灵,眼睛一亮,试探着问:“阿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