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那时对阮惊鸿的倾慕,柳呈东觉得难堪极了,他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自取其辱?
阮惊鸿就算是做了男旦又怎样,这人除了唱戏以外从来没做过多余的事,是自己太蠢,他是个看中皮相的俗人,是他自己觉得阮惊鸿扮的虞姬美得心惊动魄,做了太多脑补。
怪只怪澡堂之事太突然,角度太刁钻,视觉冲击太可怕。
柳呈东痛苦地闭了闭眼,他还坐在这里干什么?
柳呈东刚想站起来告辞,阮惊鸿却先他一步开口,“我一直都想当面跟你道个谢,但一直没有机会,幸而你来了。”
“......谢我?”柳呈东一僵,“为什么?”
阮惊鸿笑道:“当年来看我戏的人里,只有你是在纯粹欣赏戏本身。”
柳呈东:......怎么感觉你在阴阳我?
“那倒也不必因为这个而特意道谢......”
阮惊鸿笑笑,“当然不单单是因为这个......总之,日后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来找我。对了,你今天专门来找我是?”
聊到这个程度,柳呈东已经不能再坦然释放怒气了,“没什么,只是有点好奇,你怎么突然去巡守了,你当时应该还不满二十吧?”
阮惊鸿拿茶杯的动作一顿,苦笑道:“你应该也看见了,我家家境不太好,舅舅离世前欠了赌坊一大笔债,为了多赚些银子才去的红坊唱戏,可惜我遇上的班主是个小人。”
“彼时无从抵抗,在班主的安排下,我便作为男旦唱了一段时间,还清债务,我就申请去巡守了,也只有这样才能摆脱那个班主。”
难怪。
大同城几十年前就约定俗成,不再用男旦了。
在现今这个年代,男人去当男旦是会被嘲笑的。他就说,阮惊鸿一个男人怎么会去演虞姬,原来都是班主搞的鬼。
“那班主是谁,现居何处?”说来说去,阮惊鸿似乎也是个无辜的苦命人,他这口恶气不如去找那个班主撒撒。
阮惊鸿垂下眼皮,轻轻一笑,“他已经死了。”他说这话时眉眼间似乎泛着冷意。
柳呈东无语半晌,“这样啊......好吧。”那他岂不是没地方可撒气了?
他来之前还想着,如果跟阮惊鸿话不投机,便给这家伙一顿拳脚伺候。
可这气没撒出去,对这人的同情倒升起来了。
简直离谱。
可人家不是自愿的,也是被逼的,为生活所迫,他能说些什么呢?
“其实之前我有在澡堂见过你,”阮惊鸿道,“只不过你当时跌了一跤,站起来看了我一眼,就很恐慌地跑了,你当时怎么了?”
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柳呈东皮笑肉不笑,“是吗,有这回事吗,我不记得了。”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让柳呈东对阮惊鸿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阮惊鸿出生时便没了母亲,其后不久父亲也没了,从小跟着舅舅舅娘长大。
他舅舅人到中年才得子,四十多岁时,先后生了两对龙凤胎,原本儿女双全、家庭已经十分美满,可惜沾上了赌瘾,还不上钱被人打了一顿,回来的路上喝了点酒,当晚就中风没了。
这么多年来,这个家里全靠阮惊鸿撑着。
他去巡守下发的银钱和粮食,也是尽数交给了这个家。
年纪尚小,就要支撑起这么大一个家,光是想想,柳呈东便觉得压力山大,担子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更别说阮惊鸿当了男旦,期间还要遭受各种冷嘲热讽,他能保持现在温润君子的性子,当真是不容易。
晚间阮家人要留柳呈东吃饭,他委婉拒绝了,只说有要事先走一步,改日再登门叨扰。
阮惊鸿送柳呈东出门,目送他离开后,转过身站在院门前那棵大柳树下,被阴影笼罩的脸庞冰冷如刀。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些屈辱的夜晚。
永远不会忘记,被那个变态老男人剥去衣裳折磨的绝望和恶心。
也永远不会忘记,那个老男人胸前染血,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求自己高抬贵手的场景。
可惜,他不会放过这种败类。
如果求饶能得到宽恕,那么被伤害过的人,又要如何自愈?
所以他选择让那个恶心的老男人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用他的死,来愈合自己的伤。
好在,不论当年有多绝望,总有一丝光亮照耀着他。
阮惊鸿偏头,看着柳呈东那远远的、已经变成一个小黑点的背影,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