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样,知安。”陆淮安抚道,伸手轻轻拭去卓祁眼角的泪花,“不想说咱们就不说了,何必受那种委屈。”
卓祁微微摇头,攥紧了被子,道:“不说出来才难受。”
与其憋在心中如大石头般没有着落,倒不如全部说出来,好好发泄一下,减轻负担。
他挪了个位置,面对面地直视陆淮,开口道:“敬辞,还记得赐婚前你从北疆归来时对我说的那句话吗?”
陆淮拿起被子往卓祁那边扯了扯,道:“什么话?”
“你恨陛下吗?”
陆淮一愣,回想起当时的画面,那时他问出口后得到的是无尽的沉默,卓祁并没有回答,而如今,卓祁要将这个问题补上,像是补缺了多年的遗漏。
卓祁道:“我恨,当然恨,倘若不是因为陛下,我本该有个幸福的家,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而不是在景伯府里小心行事,没有依靠,任人欺凌,苟延残喘。”
“我恨他,但没有陛下,中秋那夜的擦肩而过或转身而忘便是我们的结局,我不会再爱上任何一人,也不知何为爱,又如何爱人。”
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起来,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滴落在被子上,一滴两滴三滴……
卓祁的声音若有若无,听的陆淮心一紧,但还是听的一清二楚:“若没有陛下,我不会活下来,也不能与你长相厮守。”
话落,剧痛席卷全身,他的身子紧绷起来,眉头紧皱,陆淮见状瞬间慌了神,止疼丹的药效已过,而陆淮如幼时般,帮不了他,也无法帮他。
瞬间的剧痛别说是普通人,天王老子来了也承受不了,唯一的办法就一个字“忍”。
疼痛如虫蚁般啃噬着全身,冷汗簌簌直流,卓祁强忍着颤抖的身躯,断断续续地开口:“敬辞……你可知……陛下为何……要单独与我建府吗?”
“因为丞相府的前身是公主府。”
给予臣子建府,乃是权利与地位的象征,数百年的王朝以来,能享此待遇的臣子寥寥无几,卓祁便是其中之一。
本以为是李晟的认可,到头来却是因愧疚而给予的补偿。
就如流浪的小猫遇到了待它好的主人,它乖巧听话顺从,却不知是主人遗弃了它的父母亲,收留它并非出于喜爱,而是愧疚。
卓祁微微偏头,靠在陆淮的胸膛上,几缕短的发丝垂落在颈边,他缓缓闭上眸子,道:“敬辞,即便陛下对我再好,那也是因为常乐长公主。”
“我为他尽心尽力,是不想看着先祖打下的江山葬送在他手上,不想看着数千黎明百姓生活在战火纷飞的大景,不想你豁出性命保卫的边关轻而易举地落入敌军手中。”
“倘若能摆脱如今所有之事,我也想与你一起留在边关的战场上持刀持剑,不想再有生离死别、骨肉分离,也不想做一颗制约朝臣的棋子。”
“我想做一只鸟,一只自由自在的鸟,遨游天空,看尽世间繁华美景。”
卓祁意识模糊,他轻轻喘着气,抬眼看着陆淮的唇一张一合,他猛掐了自己一下,在意识散尽的前一刻听完了整句话。
陆淮贴近他的耳边,轻声道:“若有来生,做比翼鸟,不管身在天涯海角,我便翻山越岭地来找你,与你双宿双飞。”
在天愿作比翼鸟,相逢相知相爱。
几个时辰转瞬即逝,天色渐暗,宫内盏盏华灯纷纷亮起,昏黄的光亮映照在雕梁画栋之上,镶嵌的宝石翡翠闪烁着迷离的光芒,令人目不暇接。
陆淮在外衣中取出火折子,点亮了燃尽的油灯,一闪一闪的火光映照在他与怀中昏睡过去的卓祁脸上。
卓祁的警惕性向来极高,就连昏睡时也不肯乖乖张开嘴喝药。陆淮试了多种法子,皆无成效,只好一点一点地渡给他,直至药碗见底。
卓祁重伤未愈,他也不愿再去折腾卓祁。既然是常乐长公主的宫殿,借她的孩子住上几日,想必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陆淮褪去衣裳搂着卓祁,没了压住伤口所带来的疼痛,卓祁睡得安稳了些。两人相拥而眠,一夜无梦。
……
仅仅一日,陆淮劫狱的消息便如长了翅膀一般传播开来,有人欢喜有人愁,而林峥更是一天上了八百回折子,要求李晟尽快处理掉卓祁,连着陆淮一起治罪,以解大景忧患。
但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卓祁身上竟留着皇室的血脉,更算不到百姓们皆向着陆淮,并且呼喊着“卓大人是无辜的”“放过卓大人”,在街头巷尾游行。
李晟好歹还有些自知之明,将这件事压了下来,给了陆淮足够的时日来调查此事。
他并未抱多大希望,将一切安排妥当,倘若陆淮拿不出证据,便令卓祁假死于京,送到边关好好调养身子,最后找个不痛不痒的理由将景伯府一锅端了,再接他回来。
卓祁本就无愧于李晟,陆淮不愿让他背负一个弑君的罪名,便开始着手调查并实施计划。
两日后,京城的大街小巷炸开了锅,告示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几日后便要当众处死卓祁,以正权威。